当新安城南的冲天血气还在乌鸦的喙爪间缠绕不散,当项羽志得意满、带着麾下手上沾满降卒鲜血的虎狼之师,沿着血染的道路继续向函谷关进发时,在华夏大地的另一条战略通道上,一支规模小得多、气氛也截然不同的军队,正面临着属于自己的困境与抉择。
这支军队的统帅,正是那位从沛县起家,一路跌跌撞撞,却总能在绝境中逢生,脸上常挂着几分市井痞气与莫名乐观的沛公——刘邦。
此刻的刘邦,心情可不像他的老对头项羽那般“痛快”。他正对着眼前的地图挠头,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戏谑神情的脸上,难得地布满了愁云。
“娘的,这洛阳的秦军,属乌龟的?壳这么硬!”他啐了一口,想起不久前在洛阳东边吃的那场败仗,心里就一阵窝火。他原本想趁着项羽在河北牵制章邯主力的机会,走三川郡,经函谷关这条“高速公路”直插咸阳,来个捷足先登。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洛阳的秦军虽然不如章邯部精锐,但凭借坚城利弩,还是让他碰了一鼻子灰,损兵折将不说,进军速度也被大大拖延。
“沛公,”留侯张良(此时尚未封侯,但已是刘邦身边最重要的谋士)轻抚着颌下清须,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洛阳、函谷一线,秦军经营日久,关隘险固,强攻非上策。我军新挫,士气受挫,若顿兵坚城之下,恐师老兵疲,为项羽做了嫁衣。”
刘邦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马扎上,习惯性地想叫人给他打盆洗脚水来松快松快,但看到张良那清澈而睿智的目光,又没好意思开口。他挥了挥手,驱散了脑中的懒散,问道:“那依子房之见,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打道回府吧?”
张良走到地图前,修长的手指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从洛阳南部一直延伸到南阳盆地,最终点在一个关隘上:“不如……舍难求易,转兵向南,经南阳郡,叩武关而入秦中!”
“武关?”刘邦凑过去,看着那条蜿蜒的路线,“这条路……好走吗?”
“比之函谷,易攻多矣。”张良分析道,“秦之重兵,北备匈奴,东防诸侯,主力皆在章邯、王离之手。如今章邯新降,河北已定,秦廷震动,内部空虚,其南方守备必然相对薄弱。且武关之外,秦法稍弛,民心或有可乘之机。此乃避实击虚,出其不意之策也。”
刘邦盯着地图,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不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莽夫,审时度势、灵活变通是他的长处。打不过就绕道,不丢人,拿到实惠才是真道理!
“好!”他一拍大腿,“就听子房的!咱们不跟洛阳那帮龟孙子耗了,南下!走武关!”
战略方向一定,大军即刻拔营转向南行。这一路,刘邦谨记张良“勿扰民、勿贪功、广纳贤”的建议,约束部下,军纪还算严明,虽然也免不了有些鸡鸣狗盗之事,但比起项羽军那动辄屠城烧杀的做派,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仁义之师”了。
这一日,军队行至陈留地界,天色将晚,便在城外择地扎营。陈留,乃中原腹地,交通冲要,城高池深,一看就是个富得流油……啊不,是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的地方。
中军大帐刚刚支棱起来,刘邦一路车马劳顿,只觉得双脚如同踩在火炭上,又酸又胀。他立刻唤来两个随军伺候的妇人(非正妻,算是侍女仆役之流),打来热水,准备好好泡个脚,解解乏。他一边享受着热水带来的舒爽,一边眯着眼,盘算着怎么拿下陈留这块肥肉。强攻?估计又得碰一鼻子灰。劝降?城里那县令认得他是哪根葱?
正当他脚丫子在热水里拨弄得哗哗响,思绪也跟着一起翻腾的时候,守门的骑士掀帘进来禀报:“沛公,营外有一老者求见,自称是高阳人郦食其,看模样像个儒生。”
“儒生?”刘邦一听这两个字,眉头就皱成了疙瘩。他出身市井,最烦的就是那些之乎者也、端着架子、动不动就引经据典教训人的读书人。在他眼里,这帮人除了耍嘴皮子,百无一用。他正泡脚泡得舒服,哪有闲心听个老学究唠叨?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连眼皮都懒得抬,对骑士说道:“去去去!**为我谢之,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替我谢谢他,就说我正忙着争夺天下,没空见读书人。)
骑士领命,转身出帐,如实将刘邦的话转达给在营外等候的郦食其。
这郦食其,年过花甲,身材高大,虽然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袍,但眉宇间没有丝毫迂腐之气,反而有一股子睥睨一切的狂放劲儿。他可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普通儒生,而是陈留本地有名的“狂生”,好读书,家贫落魄,为人倨傲,嗜酒如命,自称“高阳酒徒”,平日里就没把那些权贵放在眼里。
此刻,他听到守门骑士转述的、刘邦那充满轻视的回复,花白的眉毛顿时就竖了起来!好你个刘邦!不过是个沛县无赖出身,如今混出点模样,就敢瞧不起读书人?还“未暇见儒人”?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顶到了脑门儿。他猛地瞪圆了眼睛(瞋目),手一下子按在了腰间那柄装饰意义大于实际用途的破旧剑柄上(按剑),对着那守门骑士,声若洪钟地喝道:
“**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
(快去!再进去告诉沛公,我是高阳酒徒,不是读书人!)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把守门骑士吓了一跳。看着老头儿吹胡子瞪眼、手按剑柄的架势,还真有几分骇人。骑士不敢怠慢,赶紧又屁颠屁颠跑回大帐禀报。
帐内,刘邦刚把脚从水里提溜出来,正准备擦干,听到骑士的回报,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啥?他说他是啥?高阳……酒徒?”刘邦眨了眨眼,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好奇取代。他本身就是个好玩好闹、不拘小节的人,一听“酒徒”这俩字,顿时觉得对上了频道!读书人他见多了,一个个板着脸像欠他钱似的,这自称“酒徒”的老头,有点意思啊!
“哈哈!”刘邦一下子乐了,也顾不上擦脚了,直接趿拉着鞋,对骑士催促道:“快!快请老先生进来!等等……让他稍等,容我整理下衣冠!”
他手忙脚乱地擦干脚,穿上鞋袜,整理了一下因为泡脚而弄得有些凌乱的衣袍,还特意把两个侍女打发出去,这才正襟危坐(尽量),清了清嗓子:“有请郦先生!”
帐帘再次掀起,郦食其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虽然年老,但腰板挺得笔直,目光如电,扫过帐内简单的陈设,最后落在刘邦身上。他也不下跪,只是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作揖),算是见礼。
刘邦打量着眼前这个老头,只见他须发虽白,但面色红润(可能是酒糟鼻,也可能是气的),眼神锐利,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狂气,果然不像那些酸腐儒生。他心里先有了三分喜欢。
郦食其也不客套,开门见山,上来就直接扔出一个灵魂拷问,语气甚至带着点质问的味道:
“**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
(您是想帮助秦朝攻打诸侯呢?还是想率领诸侯灭亡秦朝呢?)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甚至有点无礼。潜台词是:你刘邦想干嘛?是帮秦朝镇压起义,还是自己造反当老大?这简直是把刘邦架在火上烤。
帐内侍立的樊哙、周勃等将领一听,顿时怒目而视,这老家伙太嚣张了!樊哙甚至手按上了剑柄,只要刘邦一声令下,他就准备把这狂徒扔出去。
然而,刘邦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没有生气,反而被这直截了当、不走寻常路的问法给逗乐了,同时也意识到,这老头绝非等闲之辈。他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正色回答道:
“先生何出此言?天下苦秦久矣!我刘邦起兵,正是为了诛灭暴秦,解民倒悬,何谈助秦?”
郦食其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接过话头,声音更加洪亮:“既然是要诛灭暴秦,就不该如此倨傲地会见长者!足下欲成就大事,却如此怠慢像我这样有见识的人,我以为并不明智!”
这话软中带硬,既点出了刘邦刚才的无礼,又抬高了自己的身份。刘邦何等机灵,立刻顺杆爬,站起身来,再次整理衣冠,郑重地向郦食其道歉:“刚才是在下失礼,听信了骑士的误传,以为先生是……咳咳,还请先生勿怪,多多指教!”
态度转变之快,让樊哙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郦食其见刘邦态度诚恳,能屈能伸,心中暗自点头,这才开始进入正题。他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分析道:
“沛公之志,既然在于破秦,那么眼下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面前。”他指着帐外陈留城的方向,“陈留,天下要冲,四通八达之地也!城中屯积的粮草,堆积如山!”
一听到“粮草堆积如山”,刘邦的眼睛瞬间比营中的火把还亮!军队远征,什么最重要?粮食!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米粟,金灿灿的黍稷在向他招手。
郦食其继续道:“老夫不才,与那陈留县令,倒有几分交情。若沛公信得过老夫,愿凭三寸不烂之舌,入城说其来降。兵不血刃,便能得此坚城、获此巨资,岂不美哉?”
刘邦听得心花怒放,但还没被冲昏头脑,问道:“若那县令不肯降呢?”
郦食其捋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即便他不降,老夫亦可作为内应。沛公可在外陈兵,约定信号,里应外合,取此城亦如探囊取物耳!”
“好!太好了!”刘邦大喜过望,上前拉住郦食其的手,用力摇晃,“就依先生之计!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当下,刘邦摆下酒宴,热情款待郦食其。席间,郦食其谈天说地,分析天下大势,对各地山川险要、兵力部署如数家珍,听得刘邦连连点头,张良也在一旁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这老头儿,肚子里真有货!不仅是个“酒徒”,更是个“策士”!
酒足饭饱,郦食其便带着刘邦的期待和承诺,大摇大摆地进了陈留城。
事情的发展,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或许是郦食其的口才确实了得,或许是那陈留县令也看出秦朝大势已去,不想为这艘破船陪葬,又或许是刘邦大军压境起到了威慑作用……总之,没过两天,陈留城门洞开,县令捧着印绶,恭恭敬敬地出城向刘邦投降了!
刘邦兵不血刃,拿下了战略要地陈留,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城中那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这下,他的军队可算是“鸟枪换炮”,再也不用为吃饭发愁了。全军上下,欢呼雀跃,对那位其貌不扬的郦老头,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邦也不食言,立刻拜郦食其为广野君,待以上宾之礼,并将其弟郦商也招至麾下,委以重任。
陈留的轻松拿下,如同一剂强心针,让刘邦彻底认识到,有时候,一张巧嘴胜过十万雄兵!光靠猛打猛冲是不行的,必须政治手段与军事行动双管齐下。他更加坚定了南下迂回、避实击虚的战略,也对招揽各方人才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站在陈留城头,望着南方通往南阳、通往武关的漫漫长路,刘邦踌躇满志。他知道,通往咸阳的道路不止一条,而如何走好这条路,不仅仅要靠麾下的将士用命,更要靠像张良、郦食其这样的智慧之士,为自己出谋划策,铺平道路。
武关,已经遥遥在望。而拿下武关,显然不能再用陈留这种“劝降”的侥幸之法了。那里,等待他的将是真正的考验。不过没关系,他身边现在既有运筹帷幄的张子房,又有能言善辩的郦食其,还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呢?
刘邦摸了摸下巴,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痞气和无限自信的笑容。
“下一个,武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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