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的话音落下，堂屋里的空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跳动的烛火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那股子因“神迹”而起的飘飘然的喜悦，被她冷硬的话语毫不留情地戳破，露出了底下冷冰冰的现实。
墨怀鑫脸上的兴奋和得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年人初次直面成人世界残酷法则时的茫然与郑重。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紧抿着嘴唇，目光从祖母身上移开，投向了身旁的父亲。
墨宁轩的神情却平静得像一口深潭，他接过妻子杨淑玉递来的一杯温茶，指腹轻轻摩挲着粗陶的杯壁，似乎在感受那份质朴的温度。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鑫哥儿，今天感觉如何？”
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墨怀鑫愣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
“很……很痛快！尤其是看到屠三那张黑脸憋成猪肝色的时候！”
“然后呢？”
墨宁轩继续问。
“然后？”
墨怀鑫被问住了，他挠了挠头。
“然后……然后我们就回来了啊。”
墨宁轩终于抬眼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赞许，也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引导式的平静。
“你今天冲出去，想跟那个王老三理论，是勇。面对屠三三百人围困，面不改色，是勇。”
他每说一个“勇”字，墨怀鑫的胸膛就挺高一分，眼睛也亮起一分。
然而，墨宁轩话锋一转。
“但这种勇，是匹夫之勇，是利刃出鞘，伤人也易伤己。”
墨怀鑫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儿子瞬间变得沮丧的脸，墨宁轩的语气放缓了些，他伸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爹不是在怪你。你这个年纪，有这份血性和担当，是好事。但你要记住，鑫哥儿，”
墨宁轩的目光变得格外深远。
“真正的魄力，不是逞一时之快，而是看透人心，引势而动，让你的敌人，在你划定的圈子里，按照你的意愿起舞。”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爹，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墨宁轩收回手，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
“不过，这只是开始。屠三只是暂时被‘神迹’惊退，等他回去，冷静下来，那份贪婪只会比之前更甚。一头被吓住的狼，只会更谨慎，更凶残。”
殷素接口道，声音冷冽。
“不错。那屠三是个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他或许会忌惮我们三分，但绝不会放弃眼前这块能下金蛋的肥肉。落雁谷的水源，足以让黑水十三寨的任何一个山头疯狂。”
她的话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再度凝重。
是啊，神迹能震慑一时，却不能震慑一世。一旦屠三想明白，或者联合其他山寨的人前来试探，落雁谷的人要如何应对？总不能次次都靠“神迹”吧？
杨淑玉抱着墨清楠，秀眉微蹙，眼中满是担忧。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日日防贼，终不是长久之计。”
墨清竹和墨清晗也面露忧色，她们虽然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谋算，却也知道，落雁谷的水源，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恶狼。
他们一家住在这落雁谷中，就避免不了受到它的波及影响。
墨怀鑫刚刚燃起的豪情也被这盆冷水浇得冷静下来，他皱着眉，苦思冥想。
“要不……我们干脆把水源的入口堵上？或者，再去找屠三谈谈？给他些好处？”
“堵上？”
殷素冷哼一声。
“堵上了，谷里这几百口人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人心，瞬间就会散掉。至于给好处，更是下下之策。你今日给他一分，他明日就敢要十分，人的贪欲是喂不饱的。”
墨怀鑫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就在堂屋里再次陷入沉默，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软糯糯的小奶音，怯生生地响了起来。
“爹爹……娘亲……”
一直安安静静窝在杨淑玉怀里的墨清楠，轻轻扯了扯娘亲的衣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这个小小的娃娃身上。
杨淑玉连忙低下头，柔声问道。
“楠姐儿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墨清楠摇了摇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峭壁的方向，小手指了指外面。
“楠姐儿……可以用那些藤藤……把洞口……守住呀。”
她口中的“藤藤”，自然是指那些崖壁上的植物。
这话听在旁人耳中，或许只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但落在墨家众人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对啊！他们怎么忘了！楠姐儿那奇异的能力，可不仅仅是催生和治愈！她能操控植物！
墨宁轩的眼睛骤然一亮，脑中仿佛有无数个点，在这一瞬间被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他猛地站起身，在堂屋里来回踱了两步，那平日里温润儒雅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抹近乎狂热的神采。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兴奋。
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道。
“母亲，你们可知，我从‘无字坊’得到的消息里，提到过这落雁谷的水源？”
众人皆是一愣。
墨宁轩不等他们回答，便继续说道。
“烽燧原十年九旱，水源比金子还贵。这落雁谷峭壁之下藏有水源的传闻，由来已久。黑风寨、官府，甚至是一些路过的商队，都曾打过它的主意。他们找人来勘探过，甚至用炸药炸过，想将水源拓宽，引为己用。”
“结果呢？”
墨怀鑫忍不住追问。
“结果，”
墨宁轩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都无功而返。这片岩壁，坚硬得超乎想象，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只能撼动分毫。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死了心。”
“可是今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墨怀鑫，最后落在了墨清楠身上。
“今天，它却被鑫哥儿‘一拳’打通了。”
屋子里的人都不是蠢笨之辈，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明白墨宁轩的意思！
墨清竹最先反应过来，她惊喜地捂住了嘴。
“爹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彻底变成一个真正的‘神迹’？”
“没错！”
墨宁轩重重一点头。
“既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水源难以开采，那它今日的出现，就不是人力所能及！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就告诉所有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这水源，是有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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