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空间的展览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未扩散至公众视野，却在特定的深层水域引发了微妙的震动。陈老、秦女士这些重量级人物的私下认可，如同某种无形的信用背书，开始在一些真正关注艺术本体的极核心小圈子里悄然流传。虽然依旧没有媒体报导，没有市场询价，但林晚星的名字，连同《深空低语》系列，开始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被少数人郑重地提及和讨论。
这种变化是静默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它像暗夜里生长的菌丝网络，虽然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地改变着地下的生态。
林晚星的生活似乎也进入了一种新的节奏。她依旧大部分时间待在红坊路17号，但与之前那种近乎自闭的、带着创伤色彩的创作不同，现在的她更加沉静、专注，也更具方向性。江辰提供的那份庞杂而精准的文献索引，像一张宝藏地图，引导着她向更深处掘进。她不再仅仅依赖与“混沌引擎”的感性互动，开始系统性地阅读复杂系统理论、信息论美学，试图为她捕捉到的那些“秩序瞬间”找到更坚实的理论支点，甚至尝试构建属于自己的、连接艺术与科技的视觉语法。
画布上的《深空低语》系列在继续延伸，但笔触变得更加克制，色彩的运用也更加精妙，仿佛在将那些狂野的“混沌奇点”逐渐驯服、提炼成一种更稳定、也更耐人寻味的视觉语言。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全新的门槛上，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顾言之的嗅觉，比他表现出来的更为灵敏。
这天下午，林晚星正在尝试将一段描述“自发对称性破缺”的数学公式，转译成一组可视的色彩渐变规则，工作室那经过特殊加密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是文景。
他的声音透过加密信道，依旧平稳，但林晚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林女士，有情况。”文景开门见山，“我们监测到，近期有几个匿名的数据爬虫，在持续尝试渗透‘未名’极其有限的线上痕迹，目标似乎指向空间地址和参与者的关联信息。同时，圈内开始出现一些关于‘未名’和w的……不那么友好的猜测和试探。”
林晚星的心微微一沉。“是顾言之？”
“痕迹处理得很干净，无法直接指向他。但时机和手法，符合他一贯的风格。”文景顿了顿，“他似乎察觉到了‘未名’的存在，并且将其视为……一个需要被‘清理’的变量。”
顾言之的傲慢，不允许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体系存在，尤其这个体系还与他试图打压的对象产生了关联。他或许暂时无法直接攻击再次被江辰庇护起来的林晚星，但他可以试图摧毁这个刚刚为她提供了一丝氧气和信心的“飞地”。
“我们需要做什么？”林晚星放下手中的触控笔，声音冷静下来。
“暂时按兵不动。”文景回答，“‘未名’的防御机制本身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而设计的。w和我都会提高警惕。只是需要告知您，外部环境可能短期内会变得更加……不友好。您个人的信息，我们已做了最高级别的混淆处理，但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我明白。”林晚星深吸一口气，“需要我暂时停止与‘未名’的接触吗？”
“不必。”文景的语气带着一种冷硬的坚定，“如果因为威胁而退缩，那‘飞地’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只是请您务必更加注意安全，尤其是在往返途中。江先生那边的安防级别，需要保持最高。”
结束通话，林晚星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那未完成的色彩公式。刚感受到的一丝开阔感，瞬间又被现实的铁壁挤压。顾言之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无论她试图飞向哪里，总能感受到那无所不在的拉扯与束缚。
几乎是紧接着文景的警告，林晚星的加密通讯器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江辰。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加冷冽，像淬了火的钢。
“刚刚拦截到一次针对你工作室Ip地址的定向网络渗透攻击。手法专业，源头经过多次跳转伪装，最终指向海外某个虚拟服务器集群。”他语速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攻击目标是你电脑里与‘混沌引擎’及《深空低语》创作相关的所有数据文件。”
林晚星的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对方不仅仅是想抹黑她，现在更是直接试图窃取她最核心的创作成果和技术工具！这比任何舆论攻击都更加致命。
“能追踪到幕后吗？”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对方很谨慎，使用了高级别的反追踪技术。初步分析，与之前针对‘未名’的数据爬虫可能来自同一技术团队，但无法作为法庭证据。”江辰停顿了一下，“我已经加固了你的网络防御，并设置了反向追踪陷阱。但他们很可能还会尝试其他途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天起，陆衍会常驻楼下，负责外围警戒。你所有进出工作室的物理载体（U盘、移动硬盘等），都需要经过最高级别的安全检测。非必要，不外出。”
这种全方位的、近乎军事化的保护，让林晚星感到安心，同时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性。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面对画布的学生，而是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争。
“是顾言之，对吗？”她问，虽然答案显而易见。
“概率超过97%。”江辰给出了一个基于数据的回答，“他的行为模式显示，对于脱离掌控的目标，倾向于采取系统性、多层次的压制策略，直至目标失去所有反抗能力或价值。”
系统性、多层次……林晚星咀嚼着这两个词，心底一片冰凉。这就是她曾经视为“伯乐”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明显紧张起来。林晚星能感觉到楼下陆衍和他手下无声却高效的警戒。她自己也更加谨慎，每次数据传输都严格按照江辰制定的安全流程操作，几乎断绝了所有非必要的对外联系。
创作并未停止，但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那种沉浸在纯粹探索中的心流状态，时常会被突然袭来的不安感打断。她总会下意识地检查一下网络连接指示灯，或者瞥一眼门禁监控屏幕。
这天晚上，她正在修改《深空低语06》的草图，加密通讯器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苏念。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焦急，通过江辰提供的安全线路转接进来。
“星星！气死我了！我们实习的那个艺术基金会，今天内部通报，明确要求所有合作方和项目人员，‘慎重评估’与你的任何潜在关联，几乎等于把你拉黑了！我听带我的老师说，是上面直接授意的，压力来自……顾言之那边！”
苏念气得声音都在抖，“他是不是有毛病啊？！都这样了还不放过你？！”
林晚星握着通讯器，沉默着。她并不意外。顾言之的手段，向来如此。封杀所有可能的出路，让她孤立无援。
“还有更恶心的！”苏念继续道，“圈子里又开始流传新的谣言，说……说你的《深空低语》系列，创意核心其实是剽窃了某个国外匿名数字艺术家的早期概念，只是用传统绘画材料重新包装了一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附了几张模糊的、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所谓‘原作’截图！”
诋毁创作，这是最能刺痛艺术家的方式。林晚星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可以忍受对自己个人的污蔑，但无法容忍自己的作品、她倾注了灵魂的探索，被如此践踏。
“星星？你还在听吗？你没事吧？”苏念听她久久不语，担忧地问。
“……我没事。”林晚星的声音有些沙哑，“念念，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都知道了。”
“你可千万别上当啊！他就是想逼你出来回应，或者把你气死！”苏念急切地说，“你就好好画你的画，别理这些疯狗！”
结束与苏念的通话，林晚星独自坐在昏暗的工作室里，很久都没有动。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这个世界的繁华与冰冷。网络攻击，舆论污蔑，渠道封杀……顾言之的“系统性”打压，正如江辰所分析的那样，层层递进，无所不用其极。
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力场中，四周都是透明的墙壁，看得见外面的光，却被死死禁锢在原地。
她走到《深空低语06》的草稿前，画面上是她试图描绘的、在极度混沌中诞生的一种全新的、稳定的拓扑结构。它美丽，奇异，却也无比脆弱。
就像她此刻的处境，和内心那簇不肯熄灭的、对纯粹创作的渴望。
暗流的反扑，比想象中更加凶猛。而她，不能退，也无处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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