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明如同惊弓之鸟般离开旧港区仓库后的几天，风平浪静得令人不安。他没有联系文景，也没有任何公开表态，仿佛那晚的会面从未发生。然而，在看不见的数据层面，江辰的团队监测到，王维明开始频繁地、加密搜索与“举报人保护”、“艺术市场伦理规范”相关的信息，其个人账户也有几笔不明用途的资金转出，似乎在安排后路。
“他在权衡。”江辰分析道，“恐惧仍在，但改变的意愿正在滋生。我们需要一个催化剂。”
催化剂，很快以另一种形式到来了。
顾言之在接连受挫后，内心的焦躁与疑心如同野火般蔓延。他不再完全信任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曾经与他理念不合或流露出丝毫犹豫的下属。王维明近期的沉默和细微的异常，没能逃过他那双多疑的眼睛。
这天，顾言之以其一贯的、不容置疑的方式，召集了核心团队会议。会议的主题，是“应对当前不利舆论及稳定合作伙伴信心”。然而，会议进行到一半，顾言之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王维明身上。
“维明，”顾言之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我听说，你最近和几位‘星火之窗’的年轻艺术家，私下有些交流？怎么，是对我们现有的合作模式，有了新的想法？”
王维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被顾言之抬手打断。
“不必紧张。”顾言之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艺术需要交流，我理解。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我们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俱损。”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会议在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结束。王维明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会议室，他能感觉到背后顾言之那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目光。
这次公开的、近乎羞辱的警告，成了压垮王维明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意识到，在顾言之的王国里，根本没有“体面”和“情分”可言，只有绝对的服从和利用价值。一旦失去价值，或者表现出任何不忠的苗头，就会被无情地抛弃，甚至碾碎。
当天深夜，林晚星收到了文景转来的、经过多重加密的一段音频文件。是王维明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他详细陈述了顾言之如何操纵艺术品市场、虚抬价格、强迫评论家撰写不实鉴定、以及利用艺术项目进行利益输送和洗钱的诸多内幕，其中包含了比“青花瓷瓶”事件更具体、更具杀伤力的细节，甚至提到了几个关键的人物名字和转账记录片段。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东西一旦公开，我的职业生涯就完了。”王维明在录音的最后，声音带着哭腔，“但我不能再活在他的阴影下了……他是个疯子！他会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求求你们，保护好我的家人……”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这是一份重磅炸弹。其威力远超之前的任何舆论攻击或技术对抗。它直接撕开了顾言之王国光鲜的外衣，露出了内里腐朽的肌体。
“信息核实度？”江辰第一时间询问。
“正在交叉验证他提供的几个关键转账记录和项目合同编号。”数据分析团队负责人汇报，“初步判断，可信度超过百分之八十五。细节过于真实，非亲身经历难以编造。”
如何利用这份录音，成了摆在面前的关键决策。直接公开，固然能对顾言之造成毁灭性打击，但王维明及其家人将立刻暴露在极度的危险之下，并且可能引发艺术圈乃至金融圈的剧烈震荡，后果难以预料。
“不能直接公开。”林晚星立刻反对，“我们答应过保护他。”
“同意。”江辰点头，“但这份信息，可以作为最有力的谈判筹码和战略威慑。”
他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代号“达摩克利斯”。
首先，由文景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将录音的复制件和部分最具杀伤力的文字摘要，匿名送达给与顾言之利益捆绑最深、但也最怕事情败露的几位核心藏家和合作伙伴手中。附言只有一句：「下一个，会是谁？」
同时，江辰动用星宸科技在金融领域的影响力，开始对顾氏集团几家关联公司的债券和股票进行隐秘的、试探性的做空操作，制造市场疑虑。
最后，一份经过精心编辑、隐去了最关键人物信息但足以让人猜到主角是谁的“内部举报信”，被“无意”中泄露给了一两家以挖掘内幕消息着称的财经调查媒体。
“达摩克利斯之剑”悄然悬起。
效果立竿见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顾言之的核心圈子。那几位收到匿名信息的藏家和合作伙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纷纷以各种紧急事由联系顾言之，语气中的惊慌和质疑难以掩饰。他们开始担心自己会被拖下水，担心投入的资金血本无归。
紧接着，财经媒体上开始出现关于“某知名文化企业集团资金链紧张，疑涉违规操作”的模糊报道，虽然未点名，但指向性明确，引发了小范围的市场关注和猜测。
顾言之的公司内部，人心惶惶。之前被压下去的不满情绪再次抬头，一些中层管理人员开始私下寻找新的出路。
压力如同不断增压的空气，全部汇聚到了顾言之身上。他试图稳住阵脚，强硬地否认一切，威胁要起诉造谣者。但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冰面正在开裂。昔日对他唯命是从的下属，眼神中多了闪烁和疏离；曾经紧密的盟友，开始找借口回避他的电话。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猩红着双眼，如同困兽。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由他一手构建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王国，正在从内部土崩瓦解。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他最初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女孩，和她背后的那个男人！
恐慌，如同链式反应，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停止。它从王维明身上，蔓延到顾言之的核心圈，再到整个集团，最终，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依旧繁华的城市，却只觉得一片冰冷。他知道，那把剑已经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而这一次，他可能再也无力抵挡。
帝国的黄昏，在恐慌的弥漫中，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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