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苏想准时出现在行政部负责人卡尔·穆勒先生的办公室。
穆勒先生是一位典型的日耳曼精英，永远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和量角器精心测量过。
“亲爱的苏博士！快请进！”
穆勒先生热情地起身相迎，“首先，请允许我再次代表研究所，对您近期取得的辉煌成就表示最诚挚的祝贺！
您在《自然·材料》上的那篇关于界面强化机制的论文，简直是里程碑式的！
您是我们马普，不，是整个德国学界的骄傲！”
“您过奖了，穆勒先生，我只是做了分内的研究。”
苏想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在客座沙发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不不不，完全发自内心！”
穆勒先生摆摆手，熟练地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份装帧极其精美的文件，小心翼翼地推到苏想面前，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苏博士，鉴于您卓越的、无可替代的贡献，以及您所展现出的、足以引领一个时代的巨大潜力，”
穆勒先生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诱惑，“研究所经过多方努力，特别为您争取到了联邦政府内部针对【特殊高端人才】的【快速永久居留权通道】名额！”
他特意加重了“特殊高端人才”和“快速”这几个词的读音。
“您请看，”
他指着文件上的关键条款，“只要您签署这份为期五年的长期工作合同意向书，并提交相关的个人材料，最快只需要三个月！
您，以及您未来的直系亲属，都能顺利获得德国的永久居留权。
这意味着，您将彻底免除所有繁琐的签证续签流程和不确定性，
享受与德国公民几乎等同的社会福利和便利，可以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您伟大的科研事业当中。”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
“苏博士，坦白说，这是许多在德国奋斗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资深研究员都无法企及的特权和荣誉。
董事会，乃至更高层面，为了争取这个名额，展现了极大的诚意和努力。”
苏想的目光落在文件上。
“永久居留权”那几个加粗的黑色字体，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头猛地一缩。
他们看准了她老家援军的无力，试图在她最孤立的时刻，完成最后的收网！
他们要用最优渥的条件、最顶级的特权，将她这个人，连同她的大脑和未来所有的创造力，永久地绑定在德意志的土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苏想没有去碰那份合同，而是直接迎上穆勒先生那看似热情、实则不容拒绝的目光：
“穆勒先生，我非常感激研究所，以及联邦政府对我如此厚重的【青睐】和【诚意】。”
她刻意重复了这两个词，“但是，您知道的，我的父母、家人都在中国，一些非常重要的私人事务，也必须我本人回国才能处理。
关于这份长期合同和永久居留权，事关我的整个人生规划，
能否请您和董事会理解，允许我一些时间，与远在故乡的家人慎重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穆勒先生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
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却微微闪烁了一下。
“当然，当然可以！家人非常重要，我们完全理解并且尊重！”
他的语气依旧热情，但话语间的温度却降低了几分，
“不过，亲爱的苏博士，我必须善意地提醒您，这样的机会，真的是千载难逢。
董事会和相关部门，展现了极大的耐心和诚意，但这种耐心……并非无限。
希望您能充分理解当前的形势，做出最明智、也最符合您自身利益的选择！”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名为重用，实为施压的意味：
“下个月在慕尼黑举行的欧洲未来材料峰会，您作为我们的核心代表之一出席，并做长达二十分钟的主题报告。
这可是面向整个欧洲顶尖工业界和学术界的舞台，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穆勒先生，”
苏想打断了他，“关于慕尼黑峰会，如果我没记错，是我根据研究所年度项目规划，在三个月前就主动提交了参会及主题报告申请，并附上了详细的报告提纲和技术可行性分析。
上周，项目评审委员会已经全票通过了我的申请，并认为我的最新研究成果【极具前沿性和产业转化价值，是提升研究所影响力的关键】。”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直视着穆勒瞬间有些凝滞的眼睛：
“所以，这不是研究所决定由我出席，而是我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前瞻性规划，赢得了这个代表研究所向欧洲乃至世界展示我们成果的机会！不是吗？”
穆勒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当然，苏博士您的学术成就和远见，是毋庸置疑的。”
他迅速调整表情，干笑两声，“研究所自然会全力支持您，请您务必……做好万全准备。”
她优雅起身，裙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请放心，我会准备好报告，不会辜负研究所的‘支持’和评审委员会的认可。”
她微微颔首，姿态完美无瑕，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清冷而决绝的背影。
走出行政部的大楼，柏林的寒风，立刻裹挟着湿冷的雪粒扑面而来，吹得她大衣猎猎作响。
她抬起头，望向东方那片被浓厚云层遮蔽的天空方向。
签证被无限期搁置与驳回，而永久居住证却向她敞开了快速通道。
他们，是打定主意不让她走了。
苏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如冰的弧度。
那就试试看吧。
看这场无声的较量，最终谁能笑到最后。
她紧了紧衣领，迈开脚步，坚定地走向她的堡垒——实验室。
她的战场，在那里。
她的武器，是知识，是智慧，是那颗永不屈服的心。
路，还很长。
但她苏想，从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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