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大学附属医院最高规格的隔离病房。
当最后一项生理指标稳定在安全阈值，当军方和专案组的最后一次联合质询结束，那扇沉重的、隔绝了外界喧嚣与窥探的门，终于为林可打开。
……
离开医院那天，没有鲜花，没有簇拥。只有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侧门。赵队亲自拉开车门，看着林可依旧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舆论……很汹涌。” 赵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有一份尊重，“你准备好了吗？现在外面……你是英雄，也是风暴的中心。”
林可的目光越过赵队，投向医院外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眼，声音平静无波：“走吧。”
轿车驶出医院，汇入城市的洪流。几乎是立刻，林可就感受到了赵队口中的“汹涌”。
道路两旁，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滚动播放着触目惊心的新闻标题：
“明德毒影终落幕！恶魔教授伏诛，女学生孤身破局！”
“‘七日循环’非虚妄？x物质引爆科学伦理海啸！”
“独家：起底陆浩宇学术帝国下的累累白骨！”
电台里，主持人激昂的声音和所谓“专家”的争论充斥车厢：
“……难以置信！一所顶尖学府竟成连环杀场！安全监管形同虚设！”
“……林可的经历挑战了认知边界！‘循环’、‘时空扰动’是否预示新的科学革命？还是精神创伤下的集体癔症？”
“……军方封存‘x物质’研究，是负责任的态度，还是阻碍科学探索？我们需要真相！”
网络上的风暴更是铺天盖地。林可的名字、杜恒的名字、陆浩宇的名字，连同“明德大学”、“七日循环”、“x物质”、“凤凰计划”等关键词，如同病毒般疯狂传播、变异。她的照片——有学生时代的青涩，有法庭上苍白的侧影，甚至被偷拍的医院门口画面——被配上各种耸动的解读。有人将她奉为对抗黑暗学术霸权的孤胆英雄，有人质疑她精神状况和证词的可信度，更有猎奇者疯狂挖掘、编造着关于“循环”和“时空穿越”的离奇故事。
杜恒的存在，则被简化成了一个悲情的背景板，一个为英雄之路献祭的符号。
风暴的中心，林可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喧嚣的赞誉，恶意的揣测，猎奇的窥探……这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她的心，仿佛沉在风暴无法触及的、冰冷的深海。
……
轿车驶入明德大学校区。
这里的气氛更是诡异。
往日充满学术气息的林荫道上，多了许多行色匆匆、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的记者。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校园里逡巡，试图捕捉任何一点与案件相关的蛛丝马迹。看到林可乘坐的车辆驶入，立刻有几拨人试图围上来，被校方紧急增派的安保人员死死拦住。
学生们看她的眼神也极其复杂。有毫不掩饰的崇拜，有深切的同情，有好奇的打量，也有疏离的畏惧……仿佛她身上带着某种来自异世界的印记。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她经过时涌起，又在她的目光扫过时瞬间平息。
陆浩宇曾经那座象征着学术权力顶峰的化学楼，如今被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层层封锁。大楼门口贴着醒目的封条和警方的通告。楼内所有实验室，尤其是陆浩宇和苏韵的专属空间，已被警方和军方联合接管，进行着最彻底的证据清理和污染消杀。
象征着那个黑暗时代的一切痕迹，正在被物理意义上地抹除。
……
终于，林可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加密通讯软件图标在闪烁！是几天前的信息：
“呼叫‘ 蝉 ’。很抱歉没有提供及时的帮助，你还好吗？”
林可苦笑了一下！是“守夜人”！不过她也知道，这种远在天边的“国际援助”，时至今日还能给她联系，已经算是够仗义了！
她很快回复了信息：“我很好，谢谢关心！”
……
几天后，明德大学最大的礼堂。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规格极高、气氛却极其沉重的新闻发布会暨案件情况通报会。台上坐着神色凝重的教育部官员、面色铁青的新任校长、专案组赵队，以及几位来自更高层的安全部门代表。
闪光灯亮成一片，几乎要将台上的人淹没。
“……陆浩宇，因实施、策划多起谋杀，进行非法致命毒素研究，危害公共安全等罪名，鉴于其已处于不可逆脑死亡状态，司法程序终止，等待其自然生命终结……” 官方代表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寂静的礼堂，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苏韵，犯故意杀人罪、危害公共安全罪、毁灭证据罪……犯罪情节特别恶劣，后果特别严重，社会影响极其巨大……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陈重爆炸案，经重新调查，确认为陆浩宇策划、苏韵实施的人为谋杀案，予以平反昭雪……”
“……明德大学前任校长及多名相关责任人因严重失职、监管不力，被追究相应责任……”
一桩桩，一件件，冰冷的法槌落下，为这场持续了一年多的血腥噩梦画上了一个官方的句号。
通报结束，记者提问环节瞬间引爆。尖锐的问题如同密集的箭雨射向台上：
“请问林可同学经历的‘死亡循环’是否属实？如何解释？”
“‘x物质’的时空扰动特性是否被证实？军方封存研究是否意味着承认其存在？”
“林可同学现在在哪里？她如何看待这个结果？”
官方代表的回答滴水不漏，充满了外交辞令：“……林可同学作为关键证人和受害者，身心遭受巨大创伤，需要静养，不便接受采访。关于案件细节及涉及的科学问题，属于侦查秘密和国家安全范畴，无可奉告……”
就在发布会接近尾声，官方试图控制场面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走上了台。
是林可。
她身着简单的深色衣裤，身形依旧单薄，脸色在强烈的闪光灯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她的出现，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冰块，瞬间让喧嚣的礼堂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她身上！
新任校长和官员们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紧张。赵队则微微蹙眉，眼神中带着担忧。
林可没有看任何人。她径直走到台中央，走到那排麦克风前。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那些闪烁的镜头，最终落在虚无的前方。
“我是林可。”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礼堂，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我来，只做一件事。”
她缓缓抬起右手。手中，托着一枚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质奖章——那是明德大学所能颁发的、代表学生最高荣誉的“明德之星”。奖章上镌刻着校徽和象征智慧与勇气的橄榄枝。
“这枚奖章，” 林可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代表明德大学授予我的最高荣誉，表彰我在……此案中的‘杰出贡献’与‘无畏勇气’。”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奖章上，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我接受它。”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火的寒冰：
“但不是为我自己。”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林可托着奖章的手，缓缓移向旁边空着的席位——那是为杜恒预留的席位。她将奖章，轻轻放在了那张空椅的椅面上。
“它是属于杜恒的。”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属于那个用生命推开地狱之门，为我留下最后钥匙的人。没有他，真相永埋，恶魔仍会披着圣洁的外衣，继续他的‘献祭’。”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台下，扫过脸色变幻的校领导，扫过神情复杂的师生，最终定格在那些闪烁的镜头上：
“它也是一个警醒。提醒这座校园，提醒所有人，学术的圣殿之下，也曾流淌过无辜者的鲜血。荣耀的背面，是永远无法偿还的牺牲。”
说完，她没有再看那枚孤零零躺在空椅上的奖章，也没有理会台下死寂过后瞬间爆发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哗然和闪光灯的疯狂闪烁。她转身，在无数道震惊、不解、敬佩、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步履平稳地走下了台，穿过侧门，消失在了后台的阴影里。
如同她突兀的出现，她的离开，也干脆利落，不留一丝拖沓。只留下那枚躺在空椅上的金质奖章，在刺目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孤独的光芒，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牺牲的英雄，和一个被推上神坛却只想背负着沉重真相默默离开的幸存者。
……
走出礼堂侧门，隔绝了身后的喧嚣。
林可的脚步没有停顿，她径直走向那栋依旧被警戒线封锁的化学楼。军方和警方的联合清理工作已进入尾声。她出示了特别通行证（这是赵队唯一能为她争取的），负责警戒的士兵沉默地让开了路。
楼内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烧灼后的焦糊味。走廊空荡，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曾经熟悉的实验室门都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昂贵的仪器被拆卸装箱，贴上了封条。文件柜空空如也，残留的纸张碎片散落在地，被清理人员踩踏得污浊不堪。空气中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属于x物质的甜腥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余味。
她最终停在了杜恒合成“中和剂”的地方——那间偏僻的、没有监控的小实验室门口。
门开着。里面更是如同被飓风扫过。实验台焦黑一片，显然是多次实验失败——小爆燃留下的痕迹。烧毁的仪器外壳扭曲变形，散落在地。角落里，一堆等待清理的废弃物中，一个焦黑的、边角卷曲的硬壳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那里。
林可的心猛地一缩。
她走过去，蹲下身，不顾灰尘和污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笔记本捡了起来。封面已经被熏黑，边缘烧焦，但还能辨认出杜恒那特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她颤抖着手指，翻开。
里面，不再是整洁的公式推导。大部分页面都沾满了污渍，许多字迹被烧毁或模糊不清。但就在某一页的角落，没有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地方，用红笔重重圈出的，是一组极其复杂、充满了微分符号和张量标记的公式。旁边，是杜恒力透纸背的、带着最后决绝的注解：
“…时空连续性方程…扰动节点…锚定…代价…”
字迹在“代价”二字后戛然而止，被一片焦黑的污迹覆盖。
林可的手指，死死地抠在笔记本焦黑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低着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充满死亡余味的实验室里回荡。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控制，重重砸落在笔记本上那焦黑的污迹旁，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就在这时，她左臂内侧，那个只剩下微小红痕的针孔位置，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闪烁了一下。一丝淡蓝色的幽光，如同沉睡的星辰被泪滴唤醒，穿透了衣料，在昏暗的、充满尘埃和死亡气息的废墟中，投下一小点微弱却执拗的光芒。
杜恒…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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