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喧嚣、重逢的激动与沉重的谜团,如同退潮后残留的杂乱海草,缠绕着林可(奈瑶)的思绪,直到夜幕如同厚重的丝绒幕布般彻底笼罩下来。躺在硬板学生宿舍那略显狭窄的床上,身体因一整天的紧张与适应而疲惫不堪,像散了架一般,但大脑却如同过度运转后无法停歇的引擎,异常活跃,各种线索、猜测与不安的情绪在其中激烈碰撞。与杜恒(若阳)的重逢暂时驱散了那蚀骨铭心的孤独,却也像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了更多、更深的、亟待解答的谜团涟漪。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他们被抛入此地的真实原因,像一团冰冷湿滑的乱麻,死死纠缠在心头,越勒越紧。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模仿着睡眠应有的平稳节奏,深深吸气,缓缓吐出,试图从这纷繁杂乱、令人焦虑的思绪漩涡中,剥离出一丝有价值的线索,或是仅仅获得片刻能让大脑冷却的宁静。不知过了多久,在身体极度的疲惫与精神的过度亢奋的拉锯战中,意识终于渐渐模糊,沉入了那片名为睡眠的、不确定的边界地带。
然后,毫无征兆地,她“看”到了——或者说,是被迫感知到了。
并非熟悉的场景重现,也不是记忆长河的自然回放。她仿佛被剥离了实体,悬浮于一片绝对的、连自身存在感都稀薄欲散的虚无之中,四周是粘稠的、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的纯粹黑暗。紧接着,两段记忆中的关键画面,如同被某种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外力强行投射到她意识的核心,带着刺耳的静电噪音和扭曲的光影,开始交替闪烁,每一次切换都带来一阵灵魂层面的眩晕:
画面一: 明德大学图书馆顶楼,那个决定性的终局之地。陆浩宇那张彻底卸下优雅伪装的、混合着疯狂、贪婪与一丝奇异满足的脸,在视野中放大。他修长的手指按下了那个隐蔽的按钮,无形的死亡(氮气)开始悄然弥漫。杜恒嘶哑的、用尽最后力气的吼声仿佛还在耳边震荡,那支承载着未知希望的“中和剂”刺入她手臂的瞬间冰凉感依稀可辨……就在窒息的黑幕即将彻底淹没她意识的最后一刹那,一股完全陌生的、冰冷而磅礴得超乎想象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又像是决堤的星河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意识的深渊最底层咆哮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狠狠撞向了陆浩宇那同样强大的意识领域!
画面二: “探知者号”星际舰桥,舷窗外是永恒沉默、点缀着微光的深邃星海。光芒映照着杜恒因过度消耗而异常苍白的侧脸。在某个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面对trinity Eye的致命追击,同样是那股陌生的、仿佛寄居在她体内却从不听她调遣的力量,曾如同幽灵般短暂显现,以无法理解的方式干扰了敌方武器系统的精准锁定,为他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这些是她亲身经历、刻骨铭心的事实,是她曾一度归结为在绝境中压榨出的、自身尚未完全理解的潜能,或是她与杜恒之间超越常理的羁绊所引发的奇迹。
然而,就在这两个承载着血色记忆的画面骤然定格、随即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的瞬间,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了。
它并非通过物理的耳朵听见,而是如同最精密的纳米手术,直接、冰冷地烙印在她的意识最深处。非男非女,剔除了所有可能带有情感色彩的语调起伏,只剩下纯粹的、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精准、残酷得如同手术刀在进行无麻醉的解剖。
“你回想一下,”
声音平静地陈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你对陆浩宇发起的那次精神攻击,”
“真的是你的自主意识所为吗?”
这声音如同由绝对零度凝结而成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她记忆中被视为自身力量源泉的核心区域,并开始释放致命的寒意。
“你后来,在任何其他时刻,无论遭遇何等绝望的境地,还能自主地、重复地使用那种能力吗?”
第二问,更像是一记无声却足以粉碎脏腑的重锤。林可的意识在梦中剧烈颤抖。是的!诚实地回溯,在那两次之后,无论她如何尝试凝聚意志,无论面对trinity Eye的围剿、星际航行中的危机,甚至是溯源世界里韩阳的威胁……那种仿佛能短暂扭曲现实规则、直接进行意识层面精准打击的、堪称神迹的力量,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也没有。如同它从未存在过。
“所以说,”
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宣判终极事实的、毫无波动的平静,
“你只不过是一个被选中的载体,”
“在特定的时间节点,被动地执行了一次早已预设好的命令而已。”
载体。
命令。
这两个词,如同两颗经过精密计算、瞄准她存在根基的特制子弹,瞬间击穿了林可所有的自我认知、引以为傲的意志力,以及那份历经磨难后依然保有的、对自身选择的笃定!
不是潜能爆发?不是她与杜恒之间灵魂共鸣引发的奇迹?仅仅只是……一个被更高层次存在选中的、可随时使用的“容器”或“管道”,在命运的关键岔路口,被动地、无知无觉地执行了某个未知存在下达的、冰冷的“指令”?
那股力量的突如其来、其超越理解的狂暴与精准,以及事后如同人间蒸发般的彻底消失……所有曾经被她刻意忽略或无法解释的疑点,在此刻被这冰冷的声音强行串联起来,无比清晰地指向了这个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和恶寒的可能性!
“不……!不可能!”她在梦境的深渊中无声地呐喊,灵魂在激烈地反驳,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以证明自身独立性的证据,却发现自己如同被剥夺了声带的困兽,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绝对的、“真实”的巨轮,正以无可阻挡之势,碾压过她所有的坚持与信仰,压得她灵魂蜷缩,几乎要窒息。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究竟是谁?她那些在循环中不屈的挣扎、那些在星海间沉重的抉择、那些她曾以为是出于自身自由意志的、用血与泪书写的抗争史诗……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源于“林可”这个独立个体的意志?又有多少,只是无形之手中,早已编写好的程序代码?
就在这赖以生存的认知世界即将彻底崩塌的边缘,那冰冷的声音,如同它突兀地降临一样,又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消散了。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压迫感迅速褪去,闪烁破碎的记忆画面也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纯粹的黑暗。
“嗬!”
林可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剧烈得几乎撞到上铺的床板。心脏在年轻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肋骨的束缚,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棉质睡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室友们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提醒着她外界的“正常”。
窗外,是此世界陌生的月色,清冷而疏离地洒在水泥地面上,勾勒出窗框僵硬的影子。
她抬手,用力按住因极度震惊和剧烈头痛而突突直跳的额角,指尖冰凉,与额头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梦境的内容清晰得可怕,每一个字,每一个冰冷的停顿,都像是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沟回之中,无法磨灭。
载体……命令……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穿透玻璃,望向窗外那沉沉的、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夜色,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困惑、寻找或是重逢后的喜悦,而是染上了一层深深的、被无形之手愚弄和操控后的惊怒与冰冷,以及对自身存在意义、对过往一切奋斗价值的、终极的质疑。
这个看似平静无波的校园,这个“奈瑶”的稚嫩身份,甚至她与杜恒在这诡异之地的“重逢”……这一切看似偶然或挣扎结果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只看不见的、操纵命运丝线的手?
而她和杜恒,在这场似乎跨越了时空维度的宏大棋局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是身不由己的棋子?是可有可无的消耗品?还是……某种连他们自己都尚未理解的、更令人不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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