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亡齿寒,早做打算。”
第二鸿府邸深处,密室内,烛火摇曳,将这八个字映照得如同鬼魅的符咒,深深烙在他的眼底心间。他枯坐良久,指尖因用力攥着信纸而泛白,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这封无头无尾的密信,如同一声丧钟,在他耳边敲响。送信之人手段高明,竟能悄无声息地将信放在他卧房的枕下,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严厉的警告——你的防备,形同虚设。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了……”第二鸿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绝望。张世荣知道他已经心生惧意,知道他对太子旧事和玉佩内情了解太多,如今大局将定,自己这个“旧人”已然成了碍眼的绊脚石,需要被“清理”掉了。
闭门谢客,称病不出,这本是他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希望能在这狂风暴雨中寻得一线生机。但这封密信彻底击碎了他的侥幸。张世荣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给他了。“早做打算”?他还能如何打算?坐以待毙?还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墙壁上那幅太子的画像。画中的太子赵恒,眉目温和,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凝视着他,又仿佛在凝视着这无常的人世。当年,正是这位仁厚的太子,将他从宗室边缘提拔起来,引为心腹,甚至将关乎血脉传承的玉佩托付于他保管。那是何等的信任!
可后来呢?太子倒台,树倒猢狲散。在巨大的恐惧和利益的诱惑下,他选择了背叛,投靠了当时风头正劲的张世荣,并按照其指示,编造了太子“私下怨望”、“结交外臣”的所谓证词,成为了构陷太子的帮凶之一。那枚玉佩,也成了他取信于张世荣、并借此在太子倒台后依旧维持富贵的重要筹码。
然而,午夜梦回,太子的眼神,太子妃的泣血,总是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他将太子的灵位秘密供奉在别院密室,与其说是忏悔,不如说是一种扭曲的自我安慰和精神寄托。他告诉自己,他是在隐忍,是在等待时机为太子做些什么。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更多是懦弱和自欺欺人。
如今,报应来了。张世荣要灭口,李致贤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孙赵茂在暗中窥伺,他已然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进退维谷。
“做打算……做打算……”第二鸿猛地站起身,在密室内焦躁地踱步。他不能坐以待毙!他手中,除了那枚已经“被盗”的玉佩(赝品)和太子的灵位,难道就没有别的保命符了吗?
他忽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有!他还有!当年为了自保,他暗中留下了一些东西——几封张世荣与他密谋构陷太子时的亲笔信函的抄本,以及一份记录了部分用于构陷太子的资金往来(虽然也是用的暗语,但与他记忆中的某些事件能对应上)的残破账页!
这些东西,他一直藏在府中一个连张世荣都不知道的、比别院密室更加隐秘的地方!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原本打算在最危急的时刻,用来与张世荣鱼死网破,或者……作为投诚的筹码!
现在,就是最危急的时刻了吗?
第二鸿的心脏狂跳起来。投诚?向谁投诚?李致贤?还是那个身份未明的皇孙赵茂?他们能信任自己这个“叛徒”吗?他们有能力对抗此刻权倾朝野的张世荣吗?
巨大的恐惧和犹豫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瘫坐回椅子上,大口喘着气,脸色灰败。
就在第二鸿在密室内备受煎熬的同时,外界关于他的“反常”,也引起了李致贤和赵茂更深的关注。
赵茂派出的、如同幽灵般潜伏在第二鸿府邸外围的暗哨,传回了更细致的观察报告:第二鸿府邸的守卫力量似乎有所加强,尤其是夜间,巡逻的频率和人数都有增加,但气氛却透着一种外紧内松的怪异感。而且,有两次在深夜,观察到第二鸿书房的位置有微弱的、不似寻常烛火的晃动光影,持续时间不长,但规律异常。
“他在害怕,而且在暗中活动。”赵茂在新的藏身点——一处位于贫民区嘈杂集市地下的酒窖里,对刚刚秘密前来的李致贤分析道,“加强守卫,是本能的自保。但深夜书房异动,说明他内心极不平静,可能在寻找或隐藏什么东西。”
李致贤乔装成一个落魄文人,闻言沉吟道:“他此刻如惊弓之鸟,既怕张世荣鸟尽弓藏,又怕我们这些‘追索旧案’者不会放过他。他的反常,根源在于他知道太多,且手中可能握有能让张世荣忌惮的东西。如今张世荣权势滔天,清理门户的可能性极大,他必须为自己谋后路。”
“李大人认为,他手中可能握有什么?”赵茂问。
“无非是证据。”李致贤目光锐利,“可能是张世荣与他密谋的书信,可能是某些关键的物证,甚至……可能是另一部分我们尚未掌握的账目或密码线索。他作为当年构陷太子的重要知情人和参与者,又是玉佩保管者,张世荣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必然有所保留;而第二鸿为了自保,也定然会暗中留下一些反制的手段。”
赵茂眼中精光一闪:“也就是说,第二鸿的府邸里,很可能藏有能直接指证张世荣构陷太子的铁证?”
“极有可能!”李致贤肯定地点头,“而且,在他如今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态下,这些证据要么会被他更加严密地隐藏,要么……他会尝试将其转移,或者,他在犹豫是否要利用这些证据做些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断。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张世荣几乎掌控全局的劣势下,第二鸿这个内部的裂痕,可能成为撕开铁幕的唯一希望!
“必须弄清楚他到底藏着什么!”赵茂斩钉截铁,“而且动作要快!张世荣不会给他太多时间犹豫,一旦张世荣先下手,一切就都晚了!”
李致贤表示同意,但神色依旧凝重:“但如何接近?第二鸿府邸如今守卫森严,他本人又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彻底缩回壳里,甚至狗急跳墙,毁掉证据。”
“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赵茂语气森然,“既然他深夜在书房有异动,说明那里很可能就是藏匿东西的地点,或者至少是其中一个关键节点。我亲自去一趟!”
“殿下不可!”李致贤立刻反对,“第二鸿府邸不比张府守卫弱,此刻更是敏感时期,风险太大!况且,您身份尊贵,岂可再轻易涉险?”
赵茂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李大人,此刻已非计较风险之时。张世荣大权在握,我们时间无多。第二鸿这条线,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看到的、可能直接扭转局面的突破口。我必须去!只有我亲自去,才能随机应变,确保万一发现证据,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和处置。”
他顿了顿,看着李致贤:“况且,论及潜行匿踪、应对突发,我自信比手下弟兄更有把握。李大人你在外策应即可,若天亮前我未能传出信号,你便立刻切断与我的所有联系,保全自身,再图后计。”
李致贤看着赵茂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劝阻无用,心中既是感动又是忧虑,最终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殿下……万事小心!我会在外安排接应,并设法制造一些小小的混乱,吸引部分守卫的注意力,但效果恐怕有限。”
计划就此定下。当夜子时,便是行动之时。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月,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
第二鸿府邸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围墙高耸,巡更的梆子声和护卫巡逻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
子时刚过,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第二鸿府邸后墙的阴影里。正是赵茂。他一身紧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
他并未急于翻墙,而是如同壁虎般紧贴墙壁,屏息凝神,将内力运至双耳,仔细倾听着墙内的动静,同时观察着墙头可能存在的机关和暗哨。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如同狸猫般轻盈地攀上墙头,在巡逻队交错而过的瞬间,如同一片落叶般飘落院内,落地无声,迅速隐没在一座假山之后。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引起任何警觉。
根据之前暗哨绘制的粗略地图和观察,赵茂知道第二鸿的书房位于府邸的中轴线上,是一处独立的院落,守卫必然最为严密。他不敢走寻常路径,只能利用花木、亭台、回廊的阴影,如同鬼魅般迂回前进。
途中,他果然发现了比张府外围更加密集的暗哨和几处不起眼的机关绊索,若非他经验丰富、感知敏锐,几乎就要着了道。李致贤在外围制造的微小混乱——例如远处街角突然失火的垃圾桶——确实吸引了一部分护卫的注意,但核心区域的守卫并未有丝毫松懈。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赵茂终于有惊无险地接近了书房院落。院门外有两名持刀护卫肃立,院内隐约还有巡逻的身影。
赵茂伏在月亮门旁的一丛茂密的蔷薇花下,刺鼻的花香掩盖了他微弱的气息。他观察着护卫换班的间隙和巡逻的规律,寻找着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他计算着下一次巡逻队经过的时间时,书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赵茂心中一凛,立刻将身体伏得更低,目光透过花叶的缝隙,紧紧盯住房门。
只见第二鸿披着一件外袍,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神色憔悴,眼神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并未带任何随从。他并未走向院门,而是转身朝着书房侧面的一条碎石小径走去,那条小径通向书房后面的一片小竹林。
深更半夜,他独自去竹林做什么?
赵茂心中疑窦大起,毫不犹豫,立刻利用阴影和夜色的掩护,如同附骨之蛆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二鸿似乎心事重重,并未察觉身后有人跟踪。他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竹林深处。竹林幽暗,灯笼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很小的一片范围,更添几分阴森。
走到竹林中央,第二鸿再次警惕地回头看了看,确认无人后,他走到一丛看似寻常的翠竹前,蹲下身,用手在竹根部位的泥土里摸索着什么。
赵茂屏住呼吸,藏在数步之外一株粗壮的竹子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第二鸿的动作。
只见第二鸿摸索了片刻,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那丛竹子旁边的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大青石,竟然缓缓地、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凉气从洞口中涌出。
密室!第二鸿府中,竟然还有一处如此隐秘的密室!而且入口竟然设在人迹罕至的竹林之中!
第二鸿提起灯笼,再次紧张地四下张望,这才弯腰钻入了洞口。在他身影没入黑暗的瞬间,那块青石又开始缓缓合拢。
千钧一发之际!赵茂不再犹豫,身形如电,在青石即将完全闭合的前一刹那,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
“咔。”一声轻微的响动,青石在身后彻底闭合,将内外隔绝。密道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前方第二鸿手中灯笼那一点微弱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中摇曳,映照出第二鸿那略显佝偻、充满不安的背影。
赵茂紧贴着冰凉潮湿的墙壁,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收敛了全部气息,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密道向下延伸,空气流通不畅,带着霉味和尘土气息。
走了约莫十几步,前方豁然开朗,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第二鸿将灯笼挂在墙壁的挂钩上,昏暗的光芒勉强照亮了石室的全貌。
石室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以及靠墙放着的一个不起眼的铁皮箱子。墙壁上,赫然也悬挂着一幅太子赵恒的画像,与别院密室那幅几乎一样,只是面前没有香案供品。
第二鸿走到铁皮箱子前,从怀中掏出一把样式奇特的钥匙,插进锁孔,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咔哒”一声打开了锁。
他掀开箱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几封泛黄的信函,以及几张残破的、写满了字的纸张。他将其捧在手中,就着灯笼的光芒,再次仔细地看着,脸上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躲在密道入口阴影处的赵茂,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得分明,那信函的格式和纸张,与官场往来文书截然不同,更像是私人信件。而那残破的纸张上,隐约可见一些数字和代号,与他从张府密室拓印回来的账目风格极为相似!
果然!第二鸿手中真的掌握着关键证据!
就在第二鸿对着那些证据长吁短叹、犹豫不决之时,赵茂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现身,必须在第二鸿做出最终决定(尤其是可能毁掉证据的决定)之前,控制住局面!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音。
直到赵茂的身影几乎要进入灯笼光芒笼罩的范围,心神激荡的第二鸿才猛然惊觉!他骇然转头,看到黑暗中突然多出的一个人影,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那几封信函和残破账页差点脱手掉落!
“你……你是谁?!”第二鸿声音尖利,充满了惊恐,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东西紧紧抱在怀里,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石壁。
赵茂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缓缓取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了那张棱角分明、带着江湖风霜与皇室贵气的脸庞。在昏暗跳动的灯光下,他的眼神冰冷如刀,直刺第二鸿的心底。
“第二鸿,”赵茂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看清楚,我是谁。”
第二鸿瞪大了眼睛,借着昏黄的灯光,死死盯着赵茂的脸。这张脸,与他记忆中太子赵恒的容貌,竟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那眉宇间的神韵和那挺直的鼻梁!再加上赵茂此刻刻意散发出的、那种久居人上的气势……
一个他早已听说、却一直不愿、也不敢相信的可怕猜想,瞬间击中了他!
“你……你……”第二鸿的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如同见了鬼一般,手指颤抖地指着赵茂,“你是……你是太……太……”
“不错。”赵茂打断了他,语气森然,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压迫感,“我,赵承稷,先太子赵恒之子,今日,特来向你,讨还我父亲的血债!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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