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空气凝固如铁。
孙悟空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与张自在寸步不让的冷静对峙，形成了危险的平衡，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燃整个火药桶。八戒大气不敢出，缩在角落。阿月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琉璃盏中那点微光在狂暴的妖气压迫下明灭不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笃、笃、笃。
极其轻微，带着犹豫和恐惧的敲门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屋内致命的僵持。
不是戒律僧那种沉重而规律的叩击，这声音细小、慌乱，仿佛敲门者下一刻就要转身逃跑。
所有人心头一凛！
张自在眼神一厉，瞬间将隔绝结界加固，同时向孙悟空投去一个极其严厉的眼神。孙悟空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澎湃欲出的妖气被他以莫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回，金瞳中的疯狂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警惕。他冷哼一声，退后半步，抱臂而立，但全身肌肉依旧紧绷如弓。
张自在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恢复了那副平和僧人的神态，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而是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问道：“门外是哪位施主？”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细若蚊蝇、带着哭腔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是……是我……净尘……求求大师……开开门……”
净尘？是那个在荒园中哭泣、即将被送入思过禅房的小沙弥！他不是已经被……
张自在心中一震，与孙悟空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门缝。
只见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那个瘦小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身不合体的灰色僧袍，光秃秃的脑袋低垂着，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身体微微发抖。但与那夜在荒园中充满恐惧和悲伤不同，也与被执事僧从思过禅房拖出来时的空洞麻木不同，此刻的他，脸上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残留着深深的恐惧，却又混合着一丝……微弱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更令人惊异的是，他的眼神！虽然依旧惶恐，但不再是那种被彻底洗去自我的空洞，反而重新有了一点属于“净尘”这个个体的灵光，尽管那灵光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
“你……你怎么……”张自在心中疑窦丛生。他亲眼见到这小沙弥被执事僧如同丢弃废物般扔出思过禅房，按理说早已被磨灭了意志，怎会恢复一丝清明，还找到这里？
“大师……我……我不知道……”小沙弥净尘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从……从那个黑房子里醒来……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要听话……要虔诚……”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声音充满了困惑与后怕：
“可是……可是刚才……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然后……然后就想起了一点事……想起大师您……想起小花……也想起……那个黑房子里面……好可怕……有绿色的光……有很多人在哭……但是发不出声音……”
他所说的“碎掉的东西”，极有可能是阿月以琉璃盏熔炼佛魔、照见真实时，产生的那一丝奇异的“真实”波动，无意中撼动了他体内尚未被完全磨灭的灵性，或者说，干扰了伪佛印记对他心智的绝对控制，让他短暂地恢复了一丝自我！
这简直是奇迹！
“你偷偷跑出来，没人发现？”张自在警惕地看了看门外寂静的走廊。
净尘用力摇头，小脸上露出一丝属于孩童的狡黠和后怕：“我……我趁执事师兄们换班的时候……从……从运送‘净渣’的侧门小道溜出来的……那里看守不严……我记得路……”
“净渣？”张自在捕捉到这个词。
“就是……就是从我们这些……不合格的弟子身上……剥离出来的……没用的东西……”净尘瑟缩了一下，显然回忆起这个过程极为痛苦，“会被运到……运到‘万佛阁’下面去……”
万佛阁！
张自在的心脏猛地一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万佛阁下面？你知道具体怎么走吗？那里是什么样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以免吓到这个刚刚恢复一丝神智的孩子。
净尘努力地回忆着，小脸皱成一团：“我……我被带进去过一次……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要往下走……很深很深……里面有很多……很多金色的影子……挤在一起……很小……很痛苦……他们在发光……但是光很冷……”
他描述的，赫然与张自在通过“信仰之线”惊鸿一瞥看到的、万佛阁核心那无数微缩的、充满痛苦面孔的“佛影”电池景象吻合！
“还有……还有一条红色的……像是血一样的河……从旁边流过……味道……味道很臭……”净尘补充道，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罪业暗河的支流！果然通往万佛阁下！
“守卫呢？那里有多少人看守？”孙悟空忍不住插嘴，声音虽然压低，但那天然的凶戾还是让净尘吓得一哆嗦。
“很……很多……穿着金甲的神将……不动……但是眼睛会亮……还有……还有会飘来飘去的……念经的和尚……”净尘结结巴巴地说道，“但是……但是运送‘净渣’的那条小路……靠近一个……一个好像坏掉了的‘转经轮’旁边……那里的神将……有时候会……会背对着小路……时间很短……”
他提供了一个极其关键的信息——一条相对隐蔽，且存在短暂守卫盲区的路径！
这情报，比阿月拼死照见的那些能量节点和意志盲区，更加具体，更具可操作性！
张自在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回忆起可怕经历而再次开始发抖的孩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是这个孩子的不幸，为他们带来了至关重要的突破口；也是这个孩子残留的、未被磨灭的纯真，让他敢于在恢复一丝清明后，冒险前来寻找这唯一可能给予过他一丝温暖（那夜荒园的安抚）的“大师”。
“净尘，”张自在蹲下身，目光平和地看着他，“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现在，你必须立刻回去，回到你该待的地方，忘记你来过这里，忘记你想起的这些事，就像之前一样，表现得浑浑噩噩，能做到吗？”
净尘似懂非懂，但看着张自在坚定的眼神，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大师……你们……你们是要去……去打那些坏人吗？”
张自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袋，低声道：“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净尘用力抹了把眼泪，最后看了张自在一眼，转身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昏暗的回廊阴影中。
关上房门，张自在转过身，看向屋内的同伴。
孙悟空眼中的暴戾已经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专注的杀意。他舔了舔嘴唇，金瞳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一条小路……一个坏掉的转经轮……有意思。”
八戒也凑了过来，胖脸上满是兴奋：“有门儿！这下不用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了！”
就连虚弱不堪的阿月，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绝境之中，一缕微光，并非来自高深法力或神异宝物，而是源自一个本该被彻底磨灭的孩童心中，最后一点不屈的灵光。
童言无忌，却道破了魔窟核心的隐秘。
一条由“净渣”与绝望铺就的小径，或许正是通往胜利的捷径。
最终的战斗图卷，因这意外的变数，悄然展开了关键的一角。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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