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吉索要眼角膜的疯狂闹剧，最终在押运头目近乎崩溃的坚决阻拦下不了了之。但那股赤裸裸的、将人视为可随意拆解零件的恶意，如同冰冷的毒液，渗透进牢笼里每一个人的骨髓。另一名从缅北来的“难友”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像一具空壳般瘫在角落，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色渐深。据点的喧嚣逐渐平息，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远处山林的风声和野兽的嚎叫、以及守卫们轮流值夜的低声交谈和脚步声。山区刺骨的寒意越来越浓，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几人只能蜷缩在一起，依靠彼此那点微弱的体温勉强维持。
陈默却毫无睡意。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那个沉默的男人身上。那个男人也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即便在休息，姿势也并非完全放松，耳朵似乎时刻捕捉着外界的动静。他偶尔会极其缓慢地、不着痕迹地调整角度，目光透过原木的缝隙，观察着外面棚屋的结构、守卫巡逻的路线、武器放置的位置、以及据点外围黑暗的丛林。
他的观察专业而高效，绝非普通平民所能拥有。
陈默的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加速跳动。机会。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这个临时滞留的夜晚，这个意外的相遇，可能是命运扔给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尽管这根稻草本身也深陷泥潭。
必须尝试。
他等待着一个时机。值夜的守卫刚刚完成一轮交接，新来的两个守卫似乎对这份枯燥的工作不满，嘟囔着靠在远处的柱子上，拿出劣质香烟开始吞云吐雾，注意力有所分散。
陈默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不引起任何注意地，向着那个沉默男人的方向，挪动了大约半尺的距离。沉重的镣铐在稻草的掩盖下，只发出了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男人几乎立刻察觉到了，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深陷的眼窝中那锐利的目光猛地扫向陈默，带着十足的警惕和审视，甚至有一丝杀意。
陈默立刻停止动作，低下头，示敌以弱。但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如同叹息般，吐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
“……兄弟……？”
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男人的身体依旧紧绷，目光像刀子一样在陈默脸上刮过，没有任何回应。长时间的折磨和背叛，显然让他对任何接近都充满怀疑。
陈默没有放弃。他继续用那种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是在无意识的寒冷中呓语，但词语却带着清晰的指向性：
“……冷……要死了……”
“……他们……要卖了我们……拆零件……”
“……坎吉……贪……”
“……押运的……怕……”
他故意透露着信息，既是试探，也是展示价值——表明他并非完全懵懂，并且掌握着一些情况。
男人依旧沉默，但陈默注意到，他捏紧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一些，那锐利的目光中的敌意稍稍减退，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评估式的打量。
陈默知道，必须下重注。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尽气力，将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吐出了最关键的两个词：
“…………跑……吗？”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死寂的空气中。
男人的瞳孔，在黑暗中猛地收缩了一下。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远处守卫的鼾声和山林的风声。
就在陈默以为对方不会回应，心渐渐沉下去时，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未曾说话的声音，如同微风吹过裂缝的岩石，轻轻地响了起来，音量比陈默的还要低，需要全神贯注才能捕捉：
“…………怎么跑？”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冷静。
他回应了！
巨大的希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陈默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强行压下激动，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和极低的音量：
“…………等乱……”
“…………他们……内部……有矛盾……”他指的是坎吉和押运队的龃龉。
“…………你看……东南角……栅栏……根烂了……”这是他刚才观察到的细节。
“…………守卫……换岗……抽烟时……最松懈……”
他将自己观察到的、零碎的信息，极其精简地传递出去。
男人再次沉默，但这次是在思考。过了十几秒，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言简意赅：
“…………你……什么人？”
“…………为什么……关这？”
他在评估陈默的可信度和背景。
陈默回答得同样简洁：“……缅北……园区……杀守卫……想跑……”他亮出自己最“硬”的底牌，表明反抗的决心和经历。
“…………他们……要卖我……器官……”他点明自己的危急处境，解释为何如此迫切。
男人听完，又是片刻的沉默。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叫我……‘山鹰’。”他报出了一个代号，这几乎意味着一种极初步的、基于当前利益的认可。
山鹰！果然是他！
“…………你？”陈默问。
“…………以前……当兵……运货……坏了规矩……”山鹰的回答含糊而简短，但透露的信息足够——他有过军事背景，熟悉这片区域，因为某种原因被黑吃黑或者被出卖了。
这解释了他为何有如此素质，又为何被关在这里。
“…………等。”山鹰最终只吐出一个字，然后便彻底闭上了眼睛，仿佛从未交流过一样，再次变回那具沉默的、伤痕累累的躯壳。
但陈默知道，不一样了。
在这个绝望的牢笼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有了一个暂时的、目标一致的盟友。一个拥有他急需的丛林经验和战斗技能的盟友。
希望，不再是渺茫的星光，而是一簇在寒风中虽然微弱却真实燃烧的火苗。
他学着山鹰的样子，也闭上了眼睛，不再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和交流。
所有的沟通，都在那极其短暂的、无声的交流中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那个“乱”的到来。
陈默将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如同蛰伏的野兽，仔细聆听着据点里每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感受着空气中每一分微妙的变化。
山鹰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未能立刻掀起巨浪，却已经让这潭绝望的死水，荡开了一圈预示着剧变的涟漪。
夜，还很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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