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楼道里黑黢黢的,声控灯早就坏了半年,也没人修。陈山河拖着浑身刺痛的骨头,摸索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往上挪。每上一级台阶,后背和挨过拳脚的地方都像被重新撕扯一遍。怀里那台失而复得的收音机,此刻沉得像是块冰冷的铁疙瘩。
李静那块带着兰花的手帕,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汗和泥污恐怕早就把它弄脏了,但他不敢松手,仿佛一松手,最后那点可怜的体面也会跟着碎掉。
好不容易摸到家门口,还没掏出钥匙,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炒白菜和廉价雪花膏的味道先飘了出来,紧接着是赵红梅那张略显刻薄的脸。她裹着一件旧毛衣,手里拿着锅铲,显然是正在做饭。
“我的老天爷!你这是掉炼钢炉里了还是让火车轱辘轧了?”赵红梅嗓门大,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股子东北娘们特有的咋呼劲儿。
陈山河低着头,想赶紧开门进屋。
“站那儿!”赵红梅喝了一声,几步跨过来,借着自家门里透出的那点昏黄灯光,上下打量他,眉头拧成了疙瘩,“脸咋也肿了?又跟人干架了?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当自个儿是半大小子呢?你爸那样,你妈你妹指望着你,你咋就不让人省心呢!”
她的话又急又冲,像扫射的机关枪,每一个字都砸在陈山河本就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他咬着牙,闷声道:“没惹事。”
“没惹事弄这一身伤?鬼信!”赵红梅撇撇嘴,眼神却落在他破棉袄口子渗出的暗色血迹上,语气顿了顿,终究软了点,“……吃饭没?”
陈山河摇摇头。
“等着!”赵红梅转身回了屋,不一会儿又出来,手里多了个掉了瓷的白搪瓷缸子,冒着热气,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白菜粉条,凑合吃一口。死冷寒天的,别饿死在外头。”
搪瓷缸子很烫,热量透过冰冷的掌心瞬间蔓延开,烫得他指尖发麻。白菜炖粉条的简单香味钻进鼻子,让他空瘪的胃一阵剧烈抽搐。
没等他说话,赵红梅又风风火火地回屋,翻找了一阵,拿着个小棕瓶出来——红药水,还有一团看着就不太干净的棉花。
“转过去!瞅你这埋汰样!”她没好气地命令,手上却不停,用棉花蘸了红药水,撩开他破了的棉袄后襟,嘴里还絮絮叨叨,“多大的人了……一点不省心……那帮天杀的保卫科,下手没轻没重……刘扒皮不得好死……”
红药水涂在裂开的伤口上,刺痛感让陈山河肌肉猛地绷紧,但他硬是咬着牙没吭声。赵红梅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手粗脚,但那消毒时吹气的细微动作,和嘴里不重样的、骂着那些欺负他的人的诅咒,却像是一把钝刀子,慢慢割开他冻僵的外壳,露出里面一丝软弱的酸涩来。
“行了!死不了!”赵红梅草草处理完,把红药水瓶子塞进他另一只空着的手里,“自个儿早晚再抹抹!感染了发烧,可没闲钱送你去医院!”
说完,她看着捧着搪瓷缸子、拿着红药水、愣愣站在那里的陈山河,像是还想再骂两句,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赶紧进屋吃了歇着吧。你妈刚才还出来问你怎么没回来吃饭……我没敢跟她说你又惹祸,就说你可能厂里有事。”
她摆摆手,不再看他,转身回了自家屋,“砰”地关上了门。
楼道里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
只有怀里搪瓷缸子传来的滚烫温度,和手里那瓶廉价红药水的味道,真实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陈山河站在冰冷的黑暗中,低着头,很久都没有动。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用肩膀抵开自家那扇单薄破旧的木门,侧身挤了进去。
门外,风声呜咽。
门内,家的气息混杂着药味和食物的热气,将他沉重地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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