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牙李的出现，像一声不甚响亮却足够刺耳的哨响，预示着短暂的平静即将被打破。陈山河心中那点刚刚萌生的退意，被现实冷冷地拍碎。他知道，麻烦不会只有这一桩。
果然，没过两天，麻烦便换了一副面孔，更加直接，也更加嚣张地找上门来。
依旧是上午清闲的时段。几个穿着花哨羽绒服、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混混，嘴里叼着烟，晃晃悠悠地走进了“红梅家常菜”。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被陈山河一个眼神吓退的鸡冠头。这次他显然是有备而来，身后跟着的四五个人，个个流里流气，眼神不善，手里虽然没明着拿家伙，但鼓鼓囊囊的腰间显然藏着棍棒之类的物事。
餐馆里只有一桌早起赶路的客人在吃面条，看到这阵势，匆匆扒拉几口，赶紧结账走了。张姐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厨缩。胡小军正在清点酒水，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单子，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几位，吃饭？”胡小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鸡冠头斜着眼，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胡小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少他妈跟老子装傻！规矩，懂不懂？这条街，我们兄弟罩的！保护费，按月交！上次是给你们脸了，这次，没得商量！”
他声音很大，刻意要让所有人都听到，尤其是在后厨的人。
胡小军脸色难看，但还是试图周旋：“兄弟，我们这是小本生意，刚开张没多久，实在……”
“刚开张？”鸡冠头旁边一个留着寸头、脖子有纹身的壮汉不耐烦地打断，一巴掌拍在旁边的空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刚开张就更要懂规矩！不然以后怎么在这片混？”他目光凶狠地扫视着餐馆，“赶紧的，拿钱！不然，今天就让你们开不成张！”
后厨里，陈山河正在切配晚上要用的肉丝。锋利的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与外间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赵红梅紧张地站在他身边，手紧紧攥着围裙，低声道：“山河，要不……要不就给点钱打发他们走吧，破财消灾……”
陈山河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菜刀起落，肉丝被切得均匀细长。他知道，这次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仅仅靠气势吓退了。这些人去而复返，而且态度更加嚣张，显然是背后有人撑腰，或者就是冲着他陈山河来的。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把这小店彻底吸干，甚至引来更大的麻烦。
外间，鸡冠头见胡小军还在犹豫，更加不耐烦，一把推开他，朝着后厨方向吼道：“里面管事的！滚出来！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再不出来，老子就把你这破店砸了！”
他身后的混混们也跟着起哄，骂骂咧咧，有人已经开始用脚踢踹旁边的椅子。
胡小军被推得一个趔趄，怒火上涌，但看着对方人多势众，还是强忍了下来，挡在通往后厨的门口：“你们别乱来！”
“滚开！”鸡冠头伸手就要去抓胡小军的衣领。
就在这时，后厨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沾着些许油污的手掀开了。
陈山河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件沾着油点的旧棉袄，腰间系着张姐那条油腻的围裙，手里甚至还拿着那把切肉的菜刀。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仿佛外面吵吵嚷嚷的不过是一群嗡嗡叫的蚊子。
他的出现，让喧闹的前厅瞬间安静了一下。鸡冠头和那几个混混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鸡冠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一股仗着人多的狠厉取代。他挺了挺胸脯，刚想开口。
陈山河却先说话了，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聚焦在鸡冠头身上，而是扫了一眼被踢歪的椅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椅子，扶起来。”
那语气，不像是在请求，更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平淡，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鸡冠头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他旁边那个纹身壮汉啐了一口唾沫：“操！你他妈谁啊？跟谁说话呢？”
陈山河这才将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那眼神如同冰锥，刺得壮汉心里莫名一寒。
“我再说一遍，”陈山河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带着重量，“椅子，扶起来。然后，滚出去。”
“我操你……”纹身壮汉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骂骂咧咧地就要上前，手往腰间摸去。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腰间硬物的瞬间，陈山河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随意，只是向前踏了一步，手中的菜刀看似无意地换了个握法，刀尖微微下垂，正对着那壮汉的方向。没有怒吼，没有狰狞的表情，只有一种如同实质的、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那壮汉的动作僵住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只要再动一下，那看似随意的刀尖就会以他无法想象的速度和角度，刺入他的身体。他混迹街头多年，打过无数架，但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而危险的压迫感。那是一种真正见过血、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才会有的气场。
鸡冠头和其他混混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空气仿佛凝固了。他们看着陈山河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睛，再看看他手中那把普通却仿佛散发着寒光的菜刀，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上次只是觉得这人眼神吓人，这次，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陈山河就那样站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几秒钟的死寂，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鸡冠头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色厉内荏地瞪了陈山河一眼，想撂下句狠话，却发现嘴唇有些哆嗦。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灰头土脸地转身，快步走出了餐馆。那个纹身壮汉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赶紧把踢歪的椅子扶正，然后和其他混混一起，慌慌张张地跟了出去，比来时速度更快。
餐馆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胡小军粗重的喘息声和张姐在后厨门口压抑的抽气声。
陈山河看着那群人消失在街角，这才缓缓垂下眼睑，将菜刀换回正常的握姿，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后厨，仿佛只是出来透了透气。
胡小军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麻烦并没有结束，这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山哥用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式暂时逼退了对方，但也彻底暴露了他并未完全磨灭的獠牙。
而这獠牙，在如今的环境下，究竟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胡小军不知道。他只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北林市看似日新月异的表皮之下，那些属于旧日江湖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而他们的这家小餐馆，似乎正处在漩涡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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