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卷起的泥点还未干透,赵富贵的哭嚎声就撕裂了工地的死寂。
“完了!全完了!小旬,你糊涂啊!你怎么能跟他赌!”
他一屁股瘫坐在泥水里,双手抱头,像一截被水泡烂的朽木。
张师傅的脸色铁青,蹲下身,默默揪着地上的枯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一辈子循规蹈矩,林旬这石破天惊的一赌,直接把他半生的经验砸了个粉碎。
林旬没去扶他们。
他只是垂眸看着那张被自己按上泥指印的支票,上面的字迹嚣张跋扈,透着一股吃定他们的傲慢。
“叔,你觉得我们这块地,现在值多少钱?”林旬忽然问。
“三万!我花了三万买的!”赵富贵的声音嘶哑。
“不。”
林旬摇头。
“在李建国出现前,它一文不值,就是一摊没人要的烂泥。”
他晃了晃手里的“赌约”。
“现在,我们用一堆烂泥,换来了三样东西。”
“换来了什么?三个月后倾家荡产吗?!”赵富贵绝望地嘶吼。
“第一,三个月不受打扰的时间。”
林旬伸出一根手指,声音冷静得可怕。
“李建国认定了我们必输无疑。在这期间,他只会像看戏一样看着我们,绝不会再来使任何绊子。”
“第二,一个名正言顺拿到那台德国泵的机会。”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那台泵,是我们的心脏。花钱,都买不到。”
林旬走到两人面前,蹲下身,目光在他们惨白的脸上扫过。
“最关键的,是第三样。”
他的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一股滚烫的重量。
“我们换来了一条被所有人堵死的,唯一的活路。”
“三个月,我们没有退路了!”
“不把这仓库建起来,我们就得睡大街!不把这台机器造出来,我们就得去跳海!”
“这不叫冲动,叔。”
“这叫破釜沉舟!”
赵富贵和张师傅都怔住了。
他们望着林旬那双在暮色中亮得吓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后,向死而生的决绝。
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被林旬这几句话,硬生生劈开了一道光。
“可是……三个月……”张师傅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师傅,凭您的手艺,加上我的图纸,我们造一台挤出机,需要多久?”
张师傅在脑子里飞速盘算,加工螺杆,焊接机身,组装电机……材料齐全,人手足够的话……
他一咬牙:“顺利的话,一个月。”
“好!”林旬一拍大腿,“一个月造出机器,半个月调试生产,我们还有整整一个半月铺设排水板,进行预压,建仓库!时间,足够!”
他站起身,身形笔直。
“现在,我们缺的不是时间,是一个能让我们大干一场的地方!”
……
滨海市西郊,老工业区的延伸地带。
空气里弥漫着煤烟、铁锈和劣质柴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旬和张师傅骑着二八大杠,在坑洼的土路间穿梭。
“老板,租地方吗?我们想租你的车床用用。”
一个光膀子的油污汉子斜了他们一眼,吐了口唾沫。
“一天五十,电费另算。”
“你怎么不去抢?!”
“爱租不租!”
一连问了四五家,要么漫天要价,要么设备破得不如废铁。
天色渐暗,路灯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旬,不行啊。”张师傅有些气馁,“这帮搞个体的,心太黑。而且他们的家伙什,干不了我们那精细活。”
林旬也锁着眉。
他高估了这个时代个体作坊的水平,也低估了他们的贪婪。
“师傅,再想想,除了这些小作坊,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比如,那些倒闭的、或者半死不活的集体小厂?”
张师傅的眼睛猛地一亮。
“有!我想起个人来!”
“谁?”
“老侯!侯建设!八级车工,技术比我还高半头!后来跟领导不对付,自己出来搞了个街道五金厂,现在估计就剩个空壳子了。”
“走!去看看!”
……
红星路尽头的死胡同,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
门上,“红星五金加工厂”几个红漆字迹已然剥落。
张师傅推开门,浓重的铁锈和冷油味扑面而来。
院里,几台盖着雨布的机器静静趴在黑暗中。
“老侯!侯建设在吗?”
里屋门帘一掀,一个瘦高身影走了出来。
那人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一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却异常明亮。
他手里,还捏着一个游标卡尺。
“建军?”他看清来人,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老侯!可算找着你了!”张师傅快步迎上,两只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厂的小林,林旬。技术高得很!”
“侯师傅好。”林旬点头。
侯建设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又回到张师傅身上:“这么晚来,有事?”
“老侯,不瞒你说,我跟小林,准备出来自己干了。想找个地方,造台机器。”
“造机器?”侯建设的眉毛挑了挑,但眼里的光很快又黯淡下去,“建军,现在生意不好做啊。你看我这,就剩我一个老头子守着了。”
“我们知道不好做,所以才来找你。”
张师傅拉着他,掀开院子中央最大那台机器的雨布。
一台苏制老式c630车床,床身敦实,但导轨上还泛着油光。
“老侯,你这台宝贝,还能动吧?”
“能动。”侯建设的语气里透着自豪,“我每天都擦,精度一点没跑。”
“那就行!”林旬开口,“侯师傅,我们想租您这个地方,还有这台车床。一个月,三百块钱。”
侯建设摇了摇头:“小林是吧?不是钱的事。我这地方电是偷接的,说不定哪天就给掐了。你们要造大机器,我怕……”
“侯师傅,”林旬打断他,递上一张路上画的草图,“您先看看这个。”
侯建设疑惑地接过图纸。
昏黄的灯光下,他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变了。
那双常年与冰冷钢铁打交道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变螺距、变螺槽深度的挤压螺杆?还要分段加热,带排气口?”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林旬。
“这玩意儿,你们要自己做?”
“对。”林旬点头,“用38crmoAlA合金钢来做。”
“渗氮钢!”侯建设心脏一抽。
这种材料硬度极高,加工难度大得离谱。
“侯师傅,您这台c630,干不了这活儿。”林旬说的是实话。
侯建设的脸沉了下去。
“但是,”林旬话锋一转,“如果您肯把车床交给我们改造,我有把握,让它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改造?”
“对。更换主轴轴承,提高转速。改进刀架,增强刚性。最关键的,做一套特殊的跟刀架,解决加工长轴时的变形问题。”
林旬说得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侯建设的心坎上。
侯建设彻底呆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刚入门的学徒。
“我凭什么信你?”他问出了和高建社同样的问题。
林旬没回答。
他走到c630车床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床身,如同抚摸一位久别的战友。
然后,他弯下腰,耳朵贴在了主轴箱上。
另一只手,轻轻转动卡盘。
他闭上眼,静静地听着。
齿轮啮合的细微声响,轴承滚动的沉闷回音,都通过冰冷的钢铁,传进他的耳朵里。
一分钟后,他直起身。
“侯师傅,您这台车床,68年出厂。主轴三号轴承,有轻微磨损,间隙大了0.02毫米。”
“挂轮箱里有个惰轮,八年前换过,材质不对,硬度太高,把跟它啮合的那个齿轮,磨掉了一个角。”
侯建设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游标卡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张着嘴,满脸都是活见鬼的表情。
这些毛病,是他才知道的秘密!
特别是那个掉了角的齿轮,是他当年喝多了酒操作失误搞出来的,他谁都没告诉过!
这个年轻人,用耳朵听了听,就全说出来了?
他喉咙发干,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旬没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皱巴巴的五百块,数出四百,放在了车床的刀架上。
“侯师傅,这是定金。这个地方,我们要了。”
然后,他走到院里唯一的木桌前,从帆布包里掏出绘图纸、铅笔和丁字尺。
他把图纸铺开,用砖头压住四角。
张师傅和侯建设都屏住呼吸,站在他身后。
林旬眼帘低垂,脑海里,那台代表着二十一世纪顶尖水平的德国克劳斯玛菲挤出机,每一个零件,每一颗螺丝,都纤毫毕现。
他睁开眼。
手中的铅笔,在丁字尺的引导下,划过图纸。
“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是蓝图的第一笔。
也是一个新时代,开启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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