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红旗厂三号车间。
气氛肃穆得像是在进行一场重要的考试。
车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但那堆烧毁的“八卦炉”残骸，被林旬特意留在了原地，没有动。
它和旁边那张铺着白布的桌子，以及桌上那块黑色的SmA试块，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何振国带着五六位专家准时到达。为首的，正是头发花白的纺织专家魏建功，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市里在桥梁、道路和材料力学领域的权威。
当他们看到车间里的景象时，都露出了和昨天李总相似的困惑表情。
“林旬同志，这就是你的实验室？”何振国指了指那堆废铁，眉头微皱。
“报告何主任，这是我们功勋卓着的‘一号试验机’。”林旬不卑不亢地回答，“它用生命，为我们换来了这个。”
他指向桌上的SmA试块。
没有多余的寒暄，林旬直接切入主题。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接下来，由我们公司的技术员，向大家汇报我们的研发成果。”
他退后一步，将舞台让给了陈浩。
陈浩今天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工作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和专注。
他走到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小黑板前，拿起粉笔。
“各位专家好，我叫陈浩，我们研发的，是沥青玛蹄脂碎石混合料，SmA。”
他没有讲空话，直接开始在黑板上书写复杂的化学分子式和力学模型。
“SmA的核心在于‘骨架嵌挤’结构……我们的创新，主要在第三点……创造性地使用了涤纶与腈纶的混纺纤维作为稳定剂，并通过‘干拌法’工艺，解决了纤维在高温沥青中结团烧焦的世界性难题……”
在场的专家们，一开始还带着审视的目光，渐渐地，他们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一位戴着厚底眼镜的力学专家甚至掏出随身的小本子，一边听一边飞速记录，嘴里还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念叨着：“不对……这个应力传导模型……太巧妙了……”
尤其是魏建功教授，当他听到“涤纶与腈纶混纺”以及“干拌法”时，眼睛里迸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等一下！”他忍不住打断了陈浩，“你说你们用涤纶和腈纶混纺？……你们是怎么解决这个矛盾的？”
陈浩放下粉笔，回答道：“魏教授，我们借鉴了钢筋混凝土的原理。用涤纶纤维作为‘主筋’……用更细的腈纶纤维作为‘箍筋’……实现了1+1大于2的效果。”
“妙啊！”魏建功一拍大腿，“简直是天才般的构想！”
陈浩汇报完理论，张涛接着上前，他铺开一张滨海大道的工程图纸。
“各位领导，基于SmA材料的优异性能……我们的方案可以将路面结构层厚度减少15%，但承载能力提升40%……最关键的是，施工周期，可以缩短至少三个月！”
“什么？”一位道路专家惊呼出声，“缩短三个月？这不可能！”
“数据不会说谎。”林旬这时开口了，“各位专家，理论说完了，接下来，请看实物。”
专家们立刻围了上去，手持式硬度计、便携式取芯机轮番上阵。
“嘶……这硬度，快赶上c30的混凝土了！”
“看看这密度！几乎没有空隙，石料嵌锁得太完美了！”
“纤维分布非常均匀，完全没有结团现象！”
每一项测试结果，都让专家们的惊叹声高一度。何振国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色。他知道，林旬没有骗他，这真的是一项革命性的技术！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车间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笑意。
“了不起的实验室成果，何主任，看来我今天来对了，见证了一场精彩的魔术。”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金锐陪着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正是刘长胜。
他一出现，整个车间里因技术突破而燥热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温度，变得冰冷而滞重。
林荀有些担心的看向陈浩，却发现他居然出奇的冷静，只是嘴角的肌肉有些僵硬。
“刘工？”何振国有些意外。
“何主任，各位专家。”刘长胜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那堆烧毁的机器残骸前，用铮亮的皮鞋尖，轻轻踢了一下扭曲的钢板，发出一声刺耳的“铛”响。
“我听说蓝图公司有了重大突破，特地来学习一下，用这么一堆……‘功勋卓着’的设备，偶然做出了一块性能惊人的样品。”他环视众人，语气充满了伪善的“赞赏”与“担忧”。
“林荀，我佩服你的巧思。但你这是在把市里的重点工程当成你的实验室，把数千万的投资，当成你验证理论的赌注！”
他猛地转向何振国，语气变得沉痛而恳切，仿佛是在为国家财产痛心疾首：“何主任！我承认，这块样品很惊艳！但工程，不是魔术！从实验室的一块样品，到支撑起滨海大道数万吨车流的工业化量产，中间是尸骨累累的‘死亡谷’！”
“请问，蓝图公司有能力量产吗？你们的质量控制体系在哪里？你们有哪怕一台合格的生产设备吗？”
“用一块偶然的、无法复制的‘神迹’，去投标一个国家级项目，这不是技术突破，这是不负责任，这是拿全市人民的期望开玩笑！”
何振国和专家们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难看起来。
刘长胜的话，字字诛心。
他没有否定技术，反而先肯定了你，再用更专业的、无法辩驳的“量产”和“工程化”问题，将这项技术打入深渊。
这比直接说“骗局”要恶毒百倍！
你能做出样品，和你能量产，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滨海大道需要的是几万吨的材料，不是一块样品。
车间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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