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旬从阁楼里出来后，没有人敢去问结果如何。
所有人都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里的工作，车间里只有机器的轰鸣和金属的碰撞声。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仿佛要把对陈浩的担忧，都发泄到眼前这堆钢铁上。
当晚，两台崭新的JZq-500减速机被稳稳地吊装到了主机架上。
第二天上午，巨大的搅拌筒与传动系统成功合拢。
第二十天，黄昏。
当最后一根电缆接好，最后一颗螺丝拧紧，“八卦炉三代”——这个身高超过五米，体重超过二十吨，由滨海市两家工厂的顶尖工匠们，在二十天极限工期内联手打造出来的钢铁巨兽，终于完整地矗立在了三号车间的地基上。
它丑陋，笨重，充满了工业时代的粗犷与力量感。
两台外挂的减速机像两个巨大的肿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但在此刻，在场所有人的眼中，它比世界上任何一件艺术品都要美丽。
“林工，全部就位了。”王大锤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林旬。
林旬的目光，却望向了二楼那个紧闭的阁楼门。
门，还是关着。
他沉默了片刻，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
“清场！无关人员退到安全线外！”
“老张，检查地脚螺栓！”
“孙志，最后一遍检查电路！”
一道道指令从他口中发出，清晰而冷静。
整个场地的气氛，瞬间变得庄严肃穆，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典礼。
“各单位报告情况！”
“结构组就位！”
“电气组就位！”
“后勤组就位！”
林旬走到总电闸前，他的手，放在了那个巨大的红色手柄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声都仿佛能听见。
“合闸！”
林旬猛地将电闸推了上去。
“嗡——”
一阵低沉的电流声响起，控制柜上的指示灯一排排亮起。
“启动一级电机！”孙志在控制台前大声喊道。
他按下按钮。
“轰……”
其中一台减速机开始缓缓转动，带动着巨大的搅拌筒，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
“启动二级电机！”
“轰……”
另一台减速机也加入进来，两股力量汇合，搅拌筒的转速明显加快，摩擦声变成了低沉的轰鸣，像一头刚刚苏醒的巨兽在打着响鼻。
“转速正常！”
“轴承温度正常！”
“电流稳定！”
控制台前，一个个好消息接连传来。
“空载试车，成功了！”王大锤激动地喊道。
工人们爆发出压抑的欢呼，但很快又安静下来，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林旬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
“上料！”
他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在旁的铲车，将第一铲冰冷的玄武岩碎石，哗啦啦地倒进了旋转的搅拌筒中。
“轰隆隆——”
搅拌筒猛地一沉，转速瞬间下降，电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控制柜上的电流表指针猛地向上蹿升了一大截！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稳住！稳住了！”孙志死死盯着仪表盘，大声吼道。
在短暂的过载后，两台强劲的减速机爆发出巨大的扭矩，硬生生地拖着数吨重的石料，重新稳定了转速。
“第一关，过了！”
紧接着，是第二车石料，然后是按照Sop标准配比的“的确良”纤维。
最后，是滚烫的沥-青。
当黑色的、冒着青烟的沥青，如同一条火龙，被浇入飞速旋转的、充满了石料和纤维的搅拌筒时，“八卦炉三代”发出了它诞生以来的第一次咆哮！
“吼——”
那是一种混杂着金属、石头、高温和巨大力量的轰鸣，整个车间的水泥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三台主电机同时过载，尖锐的警报声响彻车间！
“顶住！给我顶住！”林旬双眼赤红，拳头捏得发白。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是所有材料从固态、半固态到液态，进行物理和化学剧烈反应的时刻！也是对整个设备机械强度和动力系统考验最大的时刻！
10秒……20秒……30秒……
电机的呻吟声越来越凄厉，仿佛下一秒就要烧毁。
王大锤和侯建设等人，紧张地看着那根巨大的主轴，生怕它会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扭力而当场断裂。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搅拌筒内的轰鸣声，突然开始变得平顺、流畅起来。
电机过载的警报声，也奇迹般地停止了。
“成了！”张涛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大喊，“材料混合均匀了！阻力下来了！”
90秒的搅拌时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停机！出料！”
随着林旬的指令，搅拌筒缓缓停止转动，倾斜过来。
“哗啦啦——”
一股乌黑油亮、热气腾腾的洪流，从出料口倾泻而出，每一颗石料都被黑色的沥青均匀包裹，上面附着着无数细密的白色纤维，没有结团，没有分离，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快！压试块！”
滚烫的混合料被迅速装入试模，送上传送带，经过水冷降温，最后被放到了压力试验机上。
这一次，所有核心成员都围了过来。
张涛亲自操作压力机。
指针开始缓缓移动……1.0mpa……2.0mpa……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个不断攀升的指针。
3.0mpa！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家标准！
指针没有停下的意思。
3.5mpa……4.0mpa……
“天哪！”有人忍不住惊呼。
指针最终，稳稳地停在了4.25mpa的位置上！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试块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4.25兆帕！
比“八卦炉二代”的极限性能，再次提升了将近10%！
这意味着，陈浩在阁楼里那些不眠不休的计算和推演，成功了！
车间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疯狂的欢呼！
工人们把安全帽抛向空中，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王大锤和侯建设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老匠人，像孩子一样抱在一起，老泪纵横。
苏晚晴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心，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的林旬，她的眼角也湿润了。
就在这时，二楼阁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浩走了出来。
他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胡子拉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黑夜里的星星。
他扶着栏杆，看着楼下欢呼的人群，看着那台正在散发着余热的钢铁巨兽。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林旬身上。
林旬也正抬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
陈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疲惫而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对着林旬，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林旬知道。
自己的团队里，那个最锋利、最耀眼的“技术箭头”，在经历了痛苦的成长阵痛后，终于，真正地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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