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卫生厅。
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赵富贵正襟危坐，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后背挺得笔直。
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对面，省卫生厅主管医疗器械的副厅长钱卫国，正拿着一份资料，眉头紧锁。
那份资料，是苏晚晴连夜准备好的，关于“蓝图一号”芳纶纤维的全部性能测试报告，以及一份由林旬亲自撰写的、关于将其应用于可吸收手术缝合线的《技术可行性分析报告》。
“赵总，是吧？”钱卫国放下报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看着赵富贵，“你们是一家……建筑公司？”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怀疑。
一家搞建筑的，突然跑来跟他说，他们造出了一种能替代进口、性能更优越的手术缝合线材料。
这听起来，就像一个卖水泥的，突然说他能造芯片一样，荒诞不经。
“呃……是，是建筑公司。”赵富贵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额头渗出了细汗，“但我们……我们也在搞一些新材料的研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
来之前，林旬只是简单交代，让他把资料送到，并尽可能约到负责人，没想到何主任一个电话，竟然真的让他直接见到了副厅长。
可真见到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胡闹！”钱卫国把报告往桌子上一推，声音严厉了几分，“赵总，你知道手术缝合线是什么吗？那是三类医疗器械！是直接进入人体的！人命关天的事情，是你们一个建筑公司能随便搞的吗？”
“我们有全套的性能测试数据，都是委托省材料研究所做的，绝对真实！”赵富贵急忙辩解。
“数据？”钱卫国冷笑一声，“数据能说明什么？材料的生物相容性呢？降解周期和产物的安全性呢？临床前的动物实验呢？这些你们有吗？”
一连串专业的问题，问得赵富贵哑口无言，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
“我们……”
“行了，赵总。”钱卫国摆了摆手，端起了茶杯，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想为国家解决‘卡脖子’问题，是好的，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这件事，我看就到此为止吧，你们的资料我收下了，我们会‘研究’的。”
赵富贵知道，“研究”两个字，基本就等于宣判了死刑。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秘书探进头来，小声对钱卫国说道：“钱厅，省人民医院的李院长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钱卫国眉头一皱，但还是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正是省内外科领域的泰斗，省人民医院的大院长，李振声。
“老钱，我可是来找你救命的！”李振声一进来，就开门见山，语气焦急。
“怎么了，老李，火烧眉毛了？”钱卫国笑着起身迎接。
“比火烧眉毛还急！”李振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ct片，拍在桌子上，“看看这个！”
钱卫国拿起片子，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那是一个心脏的主动脉血管，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随时可能破裂的动脉瘤。
“病人情况怎么样？”
“很差！78岁的老干部，心脏功能衰退，常规的开胸手术，他根本下不了手术台，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介入疗法，植入覆膜支架。”李振声的声音沉重。
“那就用介入啊，我们去年不是刚从美国引进了最新的支架吗？”钱卫国有些不解。
“问题就出在这！”李振声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怒火，“美国那边，突然单方面中止了对我们的供应！说是要进行‘技术升级’，下一批什么时候到，遥遥无期！我问了德国和法国的供应商，也都一样！他们就像商量好了一样，集体对我们断供！”
“什么？”钱卫国的脸色也变了，“这帮混蛋！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我怀疑，这跟我们上个月宣布要启动‘国产心脏支架研发计划’有关！他们这是在用病人的生命，来要挟我们，逼我们放弃自主研发！”李振声气得浑身发抖。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直站在旁边，准备离开的赵富贵，听到这里，心里却猛地一动。
他想起了林旬在让他来之前，说过的一句话：“赵叔，你不用说太多，只需要把资料送到，然后，等着一个‘契机’就行。”
难道……这就是契机？
赵富贵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他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上前一步，颤声说道：“那个……李院长，钱厅长……或许，我们……我们有办法。”
李振声和钱卫国同时回过头，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你？”李振声上下打量着他，“一个搞建筑的，能有什么办法？”
赵富贵被他看得脸上一热，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指了指桌上那份被钱卫国推到一旁的报告。
“我们的材料……也许……也许可以用来做支架的覆膜。”
“胡说八道！”李振声当场就斥责道，“你知道支架覆膜要求多高吗？它要极度柔韧、强度要比钢还高、还要绝对的生物惰性，能在血管里几十年不产生任何排异反应！你们一个建筑公司……”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因为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报告封面上，那张断裂钢钩的照片，以及下面那一行醒目的标题。
《“蓝图一号”芳纶纤维初步性能数据》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作为一名顶尖的外科医生，他当然知道芳纶是什么。那是防弹衣的核心材料！
他一把抢过那份报告，飞快地翻阅起来。
当他看到那一行行远超他认知的性能数据时，他那双拿了几十年手术刀的手，竟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这数据是真的？”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赵富贵，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钱卫国也凑了过来，当他再次看到那些数据，并结合李振声此刻的反应时，他的心，也开始狂跳起来。
“千真万确！”赵富贵挺起了胸膛，大声说道，“这是省材料研究所出具的报告！而且，这只是我们实验室的数据，我们的老板说，量产后的性能，只会更高！”
李振声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赵富贵的手臂：“你们的老板……你们的样品在哪？我要立刻看到样品！立刻！”
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在德国的办公室里，在省城的医院里，同时打响。
而决胜的关键，却系于滨海那片荒芜滩涂上，一个正在被创造出来的工业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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