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沧澜江大桥项目最宝贵的资源，也是最凶残的敌人。
在林旬那套“精益管理+问题悬赏”的组合拳下，整个工地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Y型主塔的施工，是整座大桥的第一个关键节点。
按照设计，主塔高280米，相当于近一百层楼的高度，其内部，是由数万根直径从50毫米到100毫米不等的特种钢筋，交错编织而成的“钢铁森林”。这些钢筋的绑扎精度，直接决定了主塔的承重能力和抗震性能。
图纸要求，钢筋的间距误差，不能超过2毫米。
这个任务，落在了王大锤和他带领的钳工班身上。
当王大锤第一次看到那密如蛛网、复杂到令人发指的钢筋结构图时，即便是他这样神乎其技的顶级工匠，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林总，这……这不是人干的活儿。”王大锤指着图纸上一个最复杂的节点，那里有超过二十根不同型号的钢筋以各种刁钻的角度交汇。
“这地方，连个下脚的空都没有，人怎么进去绑？就算进去了，这2毫米的误差，拿什么来保证？用头发丝去量吗？”
他身后的钳工班老师傅们，也都是愁眉苦脸，他们一辈子都在跟钢铁打交道，但从未见过如此变态的设计。
“图纸上画得是轻松，真干起来，要人命啊！”
“是啊，这要是放在以前的工地，设计师敢这么画，早被我们骂得狗血淋头了。”
然而，林旬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王师傅，我只要结果，图纸上每一个节点，每一根钢筋的位置，都是经过陈浩他们用计算机模拟，优化了上百次才确定的，一毫米都不能改。”
“那你说怎么办？”王大锤的牛脾气也上来了。
“两个办法”林旬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我给你加人，加钱，你需要多少人，我就给你调多少人。你需要什么工具，我就让侯师傅他们连夜给你造，只要能按时完成，奖金翻倍。”
“第二……”林旬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钳工，“如果你们觉得做不到，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我会立刻去外面的施工队，请那些更‘专业’的钢筋工来干，当然，他们的工钱，会从你们的工资和奖金里扣。”
赤裸裸的激将法。
王大锤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王大锤是谁？八级钳工，蓝图公司的元老，一手“钢筋切豆腐”的绝活名震滨海。现在，林旬竟然说要去外面请人来干他的活儿？这比当众打他的脸还难受！
“姓林的，你别小看人！”王大锤脖子一梗，指着那张图纸吼道，“不就是2毫米吗？老子给你干出来！不但要干出来，我还要给你干到1毫米！”
“好”林旬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我等着。”
说罢，林旬转身就走，留下王大锤和一群面面相觑的钳工。
“都愣着干什么？想让人看笑话吗？”王大锤对着手下人咆哮道，“都给老子动起来！谁要是掉链子，别等林总开口，老子第一个把他扔进沧澜江里喂鱼！”
一场围绕着钢筋绑扎的攻坚战，就此打响。
然而，现实的困难，远比想象中要大。
主塔的钢筋笼直径超过三十米，内部空间狭小，纵横交错，工人们像蜘蛛人一样，吊在半空中，用最原始的扎丝和扳手，一根一根地进行绑扎。
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下，滴在滚烫的钢筋上，发出一阵“滋”的声响。
王大锤亲自上阵，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猛虎，在钢筋森林里攀爬跳跃，用他那双仿佛长了眼睛的手，校准着每一根钢筋的位置。
但是，人力有时而穷。
一天下来，他们拼尽全力，也只完成了不到设计进度的三分之一。而且，经过质检员用激光测距仪的抽检，部分节点的误差，还是超过了3毫米。
“倒计时”的红色数字，像催命符一样，在工地的电子屏上跳动。
晚上八点的作战例会上，王大锤第一次尝到了公开检讨的滋味，他涨红着脸，站在几百人面前，一言不发，只是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林旬没有批评他，只是平静地宣布：“钳工班今天的任务未完成，全体扣发当日奖金，明天如果还完不成，惩罚翻倍。”
会议结束后，王大锤把自己关在工棚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
他知道，靠传统的蛮干，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工棚的门被推开了。
是陈浩。
他提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堆奇奇怪怪的电子元件走了进来。
“王师傅，林总让我来帮你想想办法。”陈浩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们这些搞电脑的，懂什么叫绑钢筋？”王大-锤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陈浩也不生气，他打开电脑，调出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王大锤他们白天工作的录像。
陈浩将视频的速度放慢了十倍，并且在屏幕上标注出了无数条辅助线和数据。
“王师傅，你看。”陈浩指着屏幕，“你们的问题，不是手艺不行，而是协同和定位的效率太低。”
“一根钢筋的安装，需要经过三个步骤：吊装就位、人工校准、绑扎固定。你们现在最大的时间浪费，是在第二步‘人工校准’上。一个人扶着，一个人用尺子量，另一个人再调整，反复好几次，才能定下来。而且，因为参照物一直在变，很容易出现累积误差。”
王大锤看着视频，沉默了，陈浩说得没错，这正是他们最头疼的地方。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换个思路。”陈浩从带来的零件里，拿出了几个小小的，像夹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一种激光发射器。我们可以把它固定在每一个钢筋节点的标准位置上。”
他又拿出一个小小的接收器。
“把这个，绑在你们要安装的钢筋上，当接收器和发射器发出的激光完全重合时，接收器上的指示灯就会从红色变成绿色，并且发出‘滴’的一声。”
“也就是说……”王大锤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我们不需要再用尺子去量了？只要听到声音，看到绿灯，就说明位置对了？”
“对”陈浩点点头，“这叫‘激光辅助定位系统’。我们可以预先把成千上万个节点的激光发射器，按照图纸，精确地安装在模板上，你们要做的，就是把钢筋吊过去，‘对准’绿灯，然后直接绑扎就行了。”
“这样一来，‘人工校准’这个最耗时的步骤，就被彻底省略了，你们的效率，至少可以提高三倍。而且，精度可以保证在1毫米以内。”
王大锤一把抢过陈浩手里的激光发射器和接收器，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狂喜，最后，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折服。
他原以为，自己和陈浩这些“学院派”，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玩铁的，对方是玩电的。
现在他才真正明白，在林旬打造的这个“蓝图王国”里，根本没有什么“派别”之分，所有的技术，无论是工匠的经验，还是科学家的算法，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解决问题。
而且，当这两者结合起来时，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好小子……”王大锤用力拍了拍陈浩的肩膀，差点把他拍个趔趄，“你这个……比俺的锤子好用！”
第二天，当钳工班的工人们，用上了这套全新的“激光辅助定位系统”时，整个工地都为之轰动。
只见钢筋森林里，红光绿光交错闪烁，伴随着“滴滴滴”的提示音，一根根沉重的钢筋，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精准地落在了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工人们不再需要声嘶力竭地吼叫，不再需要反反复复地测量，他们只需要像玩一个“连连看”游戏一样，将绿灯一一对准。
效率，提升了不止三倍！
傍晚时分，当天的任务不仅提前完成，甚至还超额了20%。
质检员的报告显示，所有节点的绑扎误差，全部控制在了0.8毫米以内！
晚上的作战例会上，林旬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给予钳工班和提供解决方案的陈浩团队，合计五万元的最高额“悬赏奖励”。
当那厚厚的五沓钞票，交到王大锤和陈浩手里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王大锤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竟然有些发红，他举起手里的钱，对着台下所有的工人，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都看到了吗！在蓝图，只要你肯动脑子，铁疙瘩里，也能给你榨出油来！”
从这一天起，“动脑子”干活，而不仅仅是“出傻力”，成了沧澜江畔所有蓝图人的新信条。
一场由技术驱动的，关于效率和精度的革命，在钢筋的“森林”里，悄然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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