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玉石棋盘碎裂后,宸王府的寝殿真正变成了一座坟墓。所有可能被破坏的物件都被撤走,连桌椅都换成了沉重固定、边缘包裹着软革的样式。墙壁和地面光洁得映不出人影,唯有那盏照明用的宫灯,被高高悬挂在殿梁之上,无法触及。
萧璟被限制了行动。
他的脚踝上多了一副精致的玄铁镣铐,以一根同样材质、小儿臂粗的锁链相连,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床榻旁一根加固的蟠龙金柱内部。锁链的长度经过精确计算,刚好允许他在床榻与净房之间活动,却永远无法再靠近窗边、桌案,或是那扇紧闭的殿门。
萧琰用最直接、最屈辱的方式,回应了他的疯狂。
萧璟没有反抗。当冰冷的铁环扣上他纤细的脚踝时,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内侍摆布,眼神空茫地落在虚空中,仿佛被锁住的不是他自己。
他开始变得“不正常”。
有时,他会长时间地盯着那盏高悬的宫灯,喃喃自语,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跟某个不存在的人对话。有时,他会突然发笑,笑声干涩而诡异,在空荡的殿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将脸埋起来,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送来的膳食和汤药,他不再按时服用。有时会突然打翻,有时则任由其放凉、馊掉。需要内侍一遍遍更换,甚至有时需要动用些许“必要手段”,才能勉强让他咽下一些。
他迅速消瘦下去,形销骨立,宽大的寝衣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露出的手腕和脚踝,被玄铁镣铐磨出了深深的红痕,甚至破皮渗血。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太医令诊脉后,面色凝重地向萧琰回禀:“陛下,殿下此乃神思溃散,痰迷心窍,郁火内炽,已伤及神魂……非寻常药石能医。若不能解开其心结,长此以往,恐……形神俱损,回天乏术。”
“神思溃散?”萧琰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看不出信或不信。他亲自去了一趟宸王府,没有进入内殿,只是站在殿门外,透过特制的窥孔,静静地看着里面。
他看到萧璟正对着墙壁手舞足蹈,像是在演绎一场无声的戏剧,口中念念有词,忽而激昂,忽而哀泣。那癫狂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骄傲清冷的皇弟判若两人。
萧琰看了很久,久到身后的内侍和侍卫都屏住了呼吸。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下令解除禁锢,也没有再送去任何可能刺激他的东西。他只是吩咐太医,用最好的安神药物,确保他“安静”地活下去。
于是,萧璟的汤药里,被加入了分量不轻的宁神成分。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便醒来,也大多浑浑噩噩,眼神涣散。那点疯癫的活力似乎也被药物压制了下去,他变得更加安静,如同一个精致而易碎的琉璃娃娃,被锁在金色的柱子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点点失去最后的光泽。
所有人都认为,宸王殿下是真的疯了。被陛下逼疯了。
连每日记录监视情况的影卫,笔下的描述也渐渐从“疑似伪装”变成了“癔症发作”、“神智昏聩”。
这日深夜,负责值守的影卫照例通过窥孔向内望去。殿内灯光昏暗,宸王殿下似乎睡着了,蜷在床榻里侧,呼吸微弱,一动不动。
影卫正准备移开视线,却忽然瞥见,那蜷缩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并非无意识的翻身,而是……他那只放在身侧、本该无力垂落的手,几不可察地、用指尖,在身下的锦褥上,极慢极慢地,划下了一道短短的横线。
影卫屏住呼吸,凝神细看。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只手又动了一下,在之前那道横线旁,又划下了一道。
动作轻微到了极致,若非全神贯注,绝难发现。在那张因药物和“疯癫”而麻木空洞的脸上,没有任何与之相应的表情。
他就那样,在无人得见的黑暗与寂静中,用指尖,在柔软的被褥上,留下着无人能懂的、细微的刻痕。
一道,又一道。
像是在计数,又像是在……记录着什么。
影卫心中猛地一凛,立刻将这一异常细节,连同之前所有关于殿下“疯癫”的记录,一并紧急呈报。
萧琰在深夜被唤醒,他看着那份最新的记录,目光最终落在那“指尖划痕”的描述上,深邃的眼眸在烛火映照下,明暗不定。
疯了吗?
或许。
但这疯癫之下,被禁锢的灵魂,是否还在黑暗中,无声地谋划着下一次……更疯狂的燃烧?
他挥退影卫,独自坐在空旷的殿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龙首。
璟儿,即便化作疯魔,你也不肯放弃吗?
那朕便等着,看你这锢于铁链与药物之下的残魂,还能掀起怎样的风浪。
他缓缓闭上眼,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而那遥远宸王府寝殿内,指尖划过锦褥的微响,也早已被无边的死寂吞没,仿佛从未发生。
一场疯癫为幕的戏,仍在继续。而看客与演员,都已入戏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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