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房间，苏晚刚草草洗漱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机就如索命般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时晏”。
苏晚认命地接起。
“苏晚。”时晏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低沉得可怕，压抑着山呼海啸般的怒火和……恐慌，“你知不知道你今晚有多危险？！如果不是云初他恰！巧！在那边！如果电梯门开晚了一秒！你告诉我！你会怎么样？！”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砸过来：“救人之前能不能先用脑子想想？！最先要保护好的永远是你自己！你自己！明白吗？！你……”
“时晏……”苏晚听着他劈头盖脸的怒斥，鼻尖一酸，酝酿了一晚上的委屈、恐惧和后怕瞬间决堤。她打断他，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说来就来，啪嗒啪嗒掉在手机屏幕上，“我…我今晚真的好害怕…那个人的巴掌差点就打到我脸上了…我的头发被扯得好痛…手臂和小腿也好疼啊…火辣辣的疼……呜呜……”
电话那头滔天的怒火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时晏所有斥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听着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想象着她苍白着脸、裹着纱布瑟瑟发抖的样子，一股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他，压倒了所有的愤怒。
“宝宝…”他的声音瞬间哑了，带着浓重的懊悔和心疼，“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凶你…”他放柔了声音，笨拙地哄着，“吓坏了吧？是我不对…别哭了，嗯？伤口疼得厉害吗？有没有让医生好好处理？”
苏晚吸着鼻子，带着浓浓的哭腔“嗯”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说：“疼…王姐刚才在车上还骂我蠢……”
“她骂得对！”时晏立刻接口，随即又觉得不妥，赶紧找补，“…但也骂得太狠了！等我回去说她！乖，别哭了，我这边的事一处理完，立刻飞回去。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第一时间联系我，好不好？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知道吗？”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耐心地哄着。
“嗯…知道了…”苏晚抽抽噎噎地应着，眼泪却渐渐止住了。一场惊心动魄后的疲惫汹涌袭来，她听着时晏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的关切和保证，眼皮越来越沉。后面腻歪了些什么，她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意识模糊地对着手机说了句“晚安”，便沉沉睡去。
——
顾云初目送着保姆车载着苏晚汇入城市的霓虹车流，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依旧微微发抖、裹着一件会所提供的薄毯的纤细身影上。
徐晨曦低着头，红肿的半边脸在顶楼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裸露的手臂上包扎的纱布透出淡淡的血色。她努力想把自己缩得更小，仿佛这样就能从这奢华又冰冷的地方消失。
“走吧，小妹妹。”顾云初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惯有的慵懒，却没了刚才在苏晚面前的那份戏谑，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平淡。他朝那辆等候在旁的、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宾利慕尚抬了抬下巴。
徐晨曦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惧和戒备，像只受惊过度的小鹿。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翕动，似乎想拒绝，却又不敢。
顾云初的心腹阿杰，无声地拉开了后座车门，动作恭敬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苏小姐把你托付给我了，”顾云初双手插在黑色羊绒大衣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桃花眼里没什么温度，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漠然，“她让我保证你安全到家。我顾云初答应了的事，没有办不到的。上车。”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徐晨曦身体一僵。苏晚姐……她想起苏晚临走时担忧的眼神和那句“顾总，晨曦就拜托你了”。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化成了无声的顺从。她低着头，拖着还有些发软的腿，小心翼翼地挪到车边，几乎是蜷缩着坐进了宽大舒适的后座，紧紧贴着另一侧的车门，努力拉开与旁边空位的距离。
顾云初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长腿一迈，坐进了她旁边的位置。车门被阿杰轻轻关上，隔绝了顶楼的寒风和喧嚣。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顶级音响流淌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古典乐背景音，以及皮革和冷冽木质香氛混合的昂贵气息。
车子平稳地滑出“夜色”，汇入夜色中的车河。
车厢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徐晨曦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双手紧紧攥着薄毯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旁边男人身上传来的强大气场和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让她连呼吸都放轻了。
顾云初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似乎对身边这个瑟瑟发抖的小透明毫无兴趣。然而，他微微掀开一点眼皮，锐利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
太瘦了。那件廉价的针织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半边肿起的脸破坏了原本清秀的轮廓，此刻只剩下狼狈和脆弱。她紧攥着毯子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指腹有薄茧——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
“地址。”顾云初闭着眼，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徐晨曦惊得一颤，猛地抬头，撞进他不知何时睁开的、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里。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审视，让她瞬间无所遁形。
“我…我……”她喉咙发紧，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城…城西，梧桐巷…27号。” 她报出一个与这辆豪车、与身边这个男人格格不入的地址。
“梧桐巷？”开车的阿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声音平稳，“那片是快拆迁的老区了，路不太好走。”
“嗯。”顾云初淡淡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他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车子驶离繁华的市中心，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陈旧、杂乱。高楼大厦被低矮破败的居民楼取代，霓虹灯变成了昏暗摇曳的路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食物油烟、垃圾和潮湿霉味的气息。
徐晨曦的脸颊更烫了。她偷偷抬眼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又让她感到一丝难堪的景象——斑驳的墙壁，堆积的杂物，穿着背心拖鞋在路边闲聊的男人……这是她的世界，与身边这个矜贵得如同另一个物种的男人，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她下意识地把毯子裹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终于，车子在一个狭窄得仅容一车通过的巷口停了下来。巷子太窄，宾利根本开不进去。巷口昏黄的路灯下，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顾先生，巷子太窄，车进不去。”阿杰回头报告。
顾云初睁开眼，目光扫过窗外这堪称“脏乱差”的环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漠然。他推开车门，长腿迈出。
徐晨曦也连忙跟着下车，站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夜风一吹，她单薄的身体又抖了一下。“谢…谢谢顾先生送我回来。”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她甚至不敢看他。
“嗯。”顾云初应了一声，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巷子深处。昏暗中，一个穿着校服、身形单薄的少年正急匆匆地跑出来，脸上带着焦急。
“姐！”少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巷口的徐晨曦，看到她脸上的伤和狼狈的样子，声音都变了调，“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他冲到徐晨曦面前，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上下查看，看到纱布时，眼圈瞬间红了。
“小辰，我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徐晨曦赶紧挤出一个笑容，安抚地拍拍弟弟徐辰的手背，不想让他担心。她下意识地将弟弟往身后挡了挡，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本能。
顾云初的目光在姐弟俩身上停留了两秒。姐姐强装镇定地安抚，弟弟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愤怒。少年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和徐晨曦身上那件廉价的针织衫如出一辙。这种相依为命的、在底层挣扎求生的气息，浓烈得刺鼻。
“真没事？”徐辰显然不信，愤怒地瞪向顾云初和阿杰，“姐，是不是他们欺负你？！”少年人的冲动让他握紧了拳头。
“小辰！别乱说！”徐晨曦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弟弟，急切地解释，“不是！是这位顾先生…顾先生帮了我！送我回来的！”她生怕弟弟惹恼了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顾云初看着少年充满敌意和警惕的眼神，脸上没什么表情。
徐晨曦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直视顾云初那双漂亮却冰冷的桃花眼。她的眼睛因为哭泣和屈辱而红肿，但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
“顾先生，谢谢您送我回来” 她说完，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那审视的目光，飞快地低下头，紧紧抓住弟弟的手腕，“小辰，我们回家。” 她拉着弟弟，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一头扎进了那条昏暗狭窄、散发着霉味的巷子深处。
徐辰被姐姐拉着走，还不甘心地回头狠狠瞪了顾云初一眼。
夜风吹动顾云初大衣的下摆。他看着那对姐弟的身影迅速被巷子的黑暗吞没，听着他们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破败的楼宇之间。
他面无表情的上车，离开这与他格格不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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