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对峙中凝固成一块冰冷的铁。
名为“磐”的原始战士,像尊从岩层里凿出的雕像,稳稳横在林岩与剑齿虎之间。他背脊宽阔如石,古铜色皮肤在碎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泽,纵横的伤疤像一条条狰狞的蛇,爬过紧实的肌肉——那是无数次与死神擦肩的勋章。手中的黑曜石长矛斜指地面,矛尖磨得锋利,映着林间微光,淬着一股不避生死的决绝。
剑齿虎琥珀色的瞳孔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过,鼻翼微微抽动。它显然没料到会冒出这么个硬茬,眼前这两脚兽的气息比之前那群更烈,扎在地上的长矛还在颤,像根警告的刺。兽类的本能让它掂量着风险,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涎水混着血腥气滴在腐叶上,砸出深色的印记,却没再往前挪半步,庞大的身躯绷着,透着几分迟疑。
磐始终没动,连眼神都没晃一下。他就那样盯着剑齿虎,目光像烧红的铁,要在那猛兽身上烙出洞来。这不是厮杀,是意志的较量——他用浑身的气场宣告,这片空地,他说了算。
空地上的原始人早屏住了呼吸,孩子们攥着大人的兽皮,把哭声咽进喉咙里,眼里又怕又依赖,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藤。
几秒像过了半世纪。
终于,剑齿虎喉间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庞大的身躯缓缓转过去,步子沉得压碎落叶,一步步退回密林阴影里。那黄褐色的条纹渐渐被浓绿吞没,只剩余威还悬在空地上空。
直到猛兽彻底消失,磐才松了松紧绷的肩,却没放下长矛,只是转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林岩。
那目光里没半分善意,也没好奇,只有野兽般的审视,冷得像崖壁上的冰。他扫过林岩撕得破烂的救援服,停在他手里闪着寒光的折刀上,眉头拧成了疙瘩,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判断这“怪东西”有没有威胁。
林岩深吸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战栗还在骨头缝里窜,却强迫自己稳下来。他慢慢合上折刀,别回腰间,然后对着磐摊开手,掌心向上,尽量让表情平和,连嘴角都扯出一点感激的弧度——他知道语言不通,只能靠姿态传递善意。
“谢谢。”汉语的发音在原始丛林里显得格外突兀,林岩却还是说了,像在给自己一点底气。
磐没应声,转身走向空地。部落的人立刻围上去,叽叽喳喳的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看磐的眼神像在看神明。几个男人熟练地拔起地上的长矛,捏着矛杆反复检查,还有人往密林边缘探了探,警惕着余患。
涂着白泥的老巫医被一个少女扶着走过来。那少女看着年纪不大,眼睛亮得像星子,后来林岩才知道她叫“星”。老巫医的目光越过磐,直直落在林岩身上,那眼神不像磐那样带着冲劲,却更沉,裹着审视、疑惑,还有一丝藏在皱纹里的、像在推算什么的探究。
她用沙哑的嗓音对磐说了几句,音节古怪,语速又快。磐回头瞥了林岩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不情愿地应了句简短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林岩站在空地边,像颗误落棋盘的异子。橙红色的救援服在一群兽皮包裹的原始人里,扎眼得很。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缠了丝、绕了线——有好奇,有警惕,或许还有几分因他引开剑齿虎的感激,但更多的,是藏不住的轻视,像在看个没用的累赘。
很快,部落准备动身返回栖息地。没人招呼林岩,仿佛他在不在都无所谓。可当他悄悄跟在队伍尾巴上时,前头的磐和几个战士也没拦,只是偶尔回头扫一眼,确认他没搞出动静。
林岩攥紧了拳头,默默跟着。他太清楚了,在这遍地危机的原始世界,离了群体,就是死路一条。他必须抓住这根细得可怜的稻草,先融进去,先活下去。
他的目光在队伍里扫来扫去,像在收集救命的信息。男人们握着石矛石斧走在最外围,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眼神扫过密林时,带着猎人的锐利,连脚步都轻得像猫。女人和孩子缩在中间,背上驮着东西——用藤蔓串起的野果、带着泥土的野菜,还有几张宽大的树叶,卷着清水,走得小心翼翼。整个队伍几乎没说话,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和偶尔拨开藤蔓的响动,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警惕,怕惊动了暗处的猛兽。
他们的工具太原始了。除了磨尖的石头和削过的木棍,连一点金属的影子都没有。连装水都要用树叶凑合,没有陶罐,没有皮囊。林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个荒谬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他真的掉进了远古时代,掉进了一个靠蛮力和运气活命的世界。
赶路的路比他想的难走百倍。藤蔓带着尖刺,刮得他胳膊生疼;树根盘在地上,像故意绊人的陷阱;苔藓滑得很,稍不注意就会摔个跟头。林岩身上的伤还没好,加上平时走惯了修整过的徒步道,此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额头上的汗砸在地上,脚步也慢了下来,好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踉跄着才稳住。
他瞥见前头的磐和几个战士交换了个眼神,那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过来。在这些靠力气活命的原始人眼里,他这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就是个实打实的累赘,说不定还会拖垮整个部落。倒是那个叫星的少女,回头看了他好几回,眼里没有轻视,只有纯粹的好奇,像在看个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林岩苦笑着低下头,心里五味杂陈。刚才引开剑齿虎时那点“特别”,早被这副孱弱的样子磨没了。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没力气,就没分量。
约莫走了半个多小时(林岩只能靠心跳估算时间),队伍穿过一片扎人的荆棘丛,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他们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崖壁下。崖壁往外凸着,像只张开的大手,遮出数百平方米的干燥空地,成了天然的庇护所。这里,就是岩山部落的家。
空气里飘着混杂的味道——有篝火的焦糊味,有兽皮的腥气,还有人聚居久了的汗味,说不上好闻,却透着一股“安稳”的气息。崖壁下铺着不少地铺,是用干草和兽皮铺的,零散地挨着,有的还堆着几件磨得发亮的石器。中央是空出来的火塘,灰烬堆得老高,黑黢黢的,看得出常年使用,只是此刻没火,透着点冷。
几个留在家里的老弱迎了上来,嘴里发出欢喜的叫声。可当他们看见队伍末尾的林岩时,声音突然停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指着他,互相交头接耳,眼神里全是惊疑。
林岩站在崖壁的阴影里,浑身不自在,像被扔进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几十道目光盯在他身上,有好奇,有警惕,还有些老人眼里带着点敌意,像在看个抢食的外人。
老巫医没管这些骚动,径直走到崖壁深处一个铺着完整熊皮的角落——那像是她的地盘。她坐下来,示意星把采来的草药拿过去,然后闭起眼,像在打坐,再不管外头的事。
磐把石矛靠在岩壁上,走到一群磨石器的男人中间坐下。立刻有人递来半个掏空的果壳,里面盛着清水。他接过来,仰头灌了几口,目光又扫向林岩,那眼神像在掂量一件物品,想看看这捡回来的“累赘”,到底有没有用。
没人管林岩,没人给他水,也没人给他吃的。他像个透明人,被整个部落默契地晾在一边,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林岩心里清楚,这就是原始部落的规矩——没用的人,不配分食,不配占地方,甚至不配被记住。
天色暗得很快。夕阳被崖壁和密林吞掉,崖壁下迅速沉进阴影里。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过来,带着湿冷的潮气,还有远处丛林里传来的兽吼,一声比一声近,听得人心里发毛。
有人点燃了几支火把,是用树枝裹着动物油脂做的,插在岩壁的缝隙里。跳动的火光勉强照亮了一小块地方,却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凹凸的崖壁上,像一个个晃动的鬼影,更添了几分压抑。
林岩找了个离火塘远、又靠洞口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下。饥饿像小虫子,啃着他的胃;口渴得喉咙发紧;身上的伤一沾凉,就疼得钻心;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孤独,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摸了摸救援包,指尖碰到了压缩饼干的包装,却又缩了回来——这点粮食是救命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他看着部落的人围在火把旁,分享着今天的收获:几颗干瘪的野果,几块烤得焦黑的肉,看模样像是某种小型野兽的腿。他们吃得很珍惜,连骨头上的肉丝都要啃干净,没人往他这边看一眼,仿佛他早就该自生自灭。
绝望像潮水,一点点漫过心口,快要把他淹了。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悄悄凑了过来。
林岩猛地抬头,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折刀。
黑暗里,一双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正看着他。是星。她蹲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没敢靠近,小手攥着块野果,脸上又警惕又好奇,像在看一只怕惊跑的小兽。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停在救援服的拉链上,又落在他比部落人白些的手上,眼里满是疑惑。看了好一会儿,她伸出细细的手指,先指了指自己,小声发出一个音节:“星。”
然后,她把手指转向林岩,眼里带着询问,亮晶晶的,像在等他回答。
林岩愣住了。
她在问他的名字?还是在教他说话?
这一点点跨越了万年的善意,像一粒火星,掉进了他冰封的心里,“腾”地一下,燃起了点温度。
他该回应吗?告诉她自己叫“林岩”,会不会引来麻烦?这看似无害的靠近,是接纳的开始,还是另一场未知的危险?
林岩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的天平,在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的忌惮里,来回摇晃。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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