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龙目变色之前令窈离得最近，她拿了笔一边回忆，一边将玄烨可能接触过的物品，乃至席间可能溅到的酒水和菜肴汁液，一一罗列下来。
春霭见状十分殷勤的让龄儿去取那匣子桑葚干，与栖芷一同动手，迅速冲泡出一大桶桑葚水，注入二三十个白瓷碗中。
令窈将写好的单子交给小太监，命他立刻前往御膳房，按单子上所列，尽可能将东西取来。
恰在此时，顾问行也赶了回来，脚步虚浮，闻言二话不说，强打起精神，开始努力回忆玄烨昨夜所接触过的一切细节。
从御膳饮品到笔墨纸砚，乃至殿内熏香，擦拭的巾帕，洋洋洒洒竟又补充了十来页纸，事无巨细，生怕有所遗漏。
东暖阁内，弥漫着桑葚水淡淡酸甜气息，地上数十只白瓷碗排列开来，白花花一片，映着烛火晃着粼粼碎光。
众人手脚麻利，不过半个时辰，清单上所列之物已悉数取来，林林总总摆满了东暖阁一角。
御膳房更是严格按照昨夜除夕宴的菜谱，将一应酒水、菜品、点心乃至瓜果香茗，都原样重新置办了一桌送来。
苏麻喇姑见物品繁杂，怕人多出乱子，立刻制止了众人一拥而上的架势，点了栖芷和王太医去试，又让顾问行和梁九功细细盯着，确保过程无误，记录详实。
然而物品实在太多，先前准备的一桶桑葚水很快告罄。
苏麻喇姑当即下令，又从太医院紧急调来了三四十斤桑葚干，全部冲泡成桑葚水，分盛于数百个白瓷碗中，在地上案几上排列得密密麻麻。
所有人目光紧盯着地上那一片如同星罗棋布般的白瓷碗。栖芷与王太医极为谨慎，不厌其烦地按照清单顺序，将每一样物品，无论是滴入汁液，投入碎屑、还是以布巾蘸取擦拭，都逐一加入对应的碗中，然后仔细观察颜色变化。
在这极度专注时刻，谁也没有留意到，玄烨不知何时已起身，坐在东暖阁一角的椅子里，眸光沉静如水，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切。
梁九功心思活络，见御膳房菜品试了个七七八八，也没见变色，便道：
“就算是御膳房照着昨夜的菜单原样做的，也难以保证每一样调料火候都分毫不差。保不齐有什么东西，昨夜无意中掺进去了，今日却没加，照这样试下去，只怕也是徒劳。”
栖芷手上一顿，随即又忙活起来：“能不能，可不可以，不在于说，在于做，做都没做怎知可不可以。”
梁九功被她当众噎了一句，脸色有些不好看。
令窈见状，深知栖芷性子直，并非有意顶撞，忙上前打圆场：
“梁谙达莫要见怪，事急从权，栖芷也是心急如焚，只想尽快找出真相，绝无他意。”
梁九功笑了笑，摆摆手表示无妨，并未言语。
令窈主动站在桌前给栖芷和王太医递东西，减少他们来回跑的时间。
窗外夜色渐深，约莫已近亥时，西洋自鸣钟咚咚九下，敲得人心里一惊。
王太医毕竟年事已高，熬了这许久，精力已是不济，手脚渐渐有些哆哆嗦嗦，不复之前的利落。
便悄悄让人去太医院唤了小徒弟过来帮忙。那小徒弟年纪轻，手脚倒是麻利，但干活显然有些毛躁马虎，不如师父谨慎。
栖芷几次出言指正皆不肯听，嘟嘟囔囔：“……不过是个煮药茶的宫女罢了，倒指派起我来了……”
栖芷闻言，眉头蹙得更紧，却因正在紧要关头，强忍着没有发作。
令窈见那小太医如此无礼，立刻斥道：
“认真些！你的手若是能有你嘴上半分伶俐，我们便要念阿弥陀佛了。你若自觉不行，趁早言语，让你师父立刻换个得力的人来，休要在此耽误大事！”
她说的疾声厉色，鲜少的动怒之态，倒把殿内诸人也跟着吓了一跳。
这时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自角落响起：“按她说的办。你若再不用心，即刻逐出宫去，永不录用。”
循声望去，这才惊觉皇帝不知何时竟已悄然坐在那昏暗的角落里，也不知静静看了多久。
一时间，殿内诸人皆惶恐不安，纷纷跪倒在地，行礼请安。
玄烨神色平静，只扬了扬手：“都起来，不必多礼。就当朕不在这儿一样，一切仍按你们的章程继续。”
小徒弟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哆嗦，哪里还敢有半分懈怠轻慢。垂首缩肩，手脚绷得紧紧的，再不敢多嘴半句，全神贯注于手中差事。
顾问行见状，猫着腰快步走到玄烨身边，低声劝道：
“主子爷，夜深了，龙体要紧，仔细冻着，明日还有的忙。不如让奴才伺候您先去歇息吧。”
“无妨，”玄烨押了一口茶，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忙碌的两个人。
顾问行深知他的脾性，见状也不再强劝，只得悄悄退下，吩咐小太监将殿内地龙烧得旺些。
又让人快去御茶房准备几碟热乎的点心并煮上一壶滚烫的奶茶送来，好歹让皇帝和忙碌的众人能垫垫肚子，驱驱寒气。
栖芷一天水米未进，此时身形已有些摇摇晃晃。令窈忙上前扶住她：
“栖芷，你歇一歇吧，去旁边坐会儿，喝口热茶。告诉我该如何做，我来替你。”
栖芷强撑着挥了挥手：“不必了，也就还有十来样，一会儿就好。” 她咬紧牙关，重新凝神，拿起下一件东西。
用勺子舀起一滴，极其谨慎地滴入白瓷碗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那只碗上。
起初，并无任何变化。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又一次失败，准备移开视线之际。
那滴微黄的液体在水中缓缓晕开，紫红色的桑葚水竟开始一点点褪去，转而泛起一种幽幽的蓝绿。
那颜色在水中逐渐蔓延，最终将整碗水都染成了与龙目那抹蓝绿一般无二。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那碗蓝绿色的水，在烛光下无声地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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