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的风卷着枯叶,打在静澜居的菱花窗上,沙沙作响,如泣如诉。檐下铜铃在暮色中晃出细碎的声响,混着殿内淡淡的药香,添了几分萧索。
沈如晦斜倚在铺着软绒锦垫的拔步床上,素白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她面色苍白如宣纸,唇上无半分血色,眼睫垂落时投下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潮。身下的锦被绣着缠枝莲纹,却掩不住她浑身散发出的病弱之气,唯有指尖偶尔划过床沿雕花时,那一闪而过的锐利,才让人记起这位淑妃,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娘娘,该换药了。”阿檀端着青瓷药碗缓步进来,碗沿氤氲着白汽,药香浓烈得有些刺鼻。她动作轻柔,将药碗递到沈如晦手边,声音压得极低,“太医院刚送来的方子,说能补气血,奴婢已经试过温凉了。”
沈如晦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抬眼看向阿檀。这丫鬟是她从靖王府带来的,沉稳可靠,是她如今在这深宫里为数不多能全然信任的人。她的目光在阿檀眼底扫过,见其神色如常,才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却似没感受到一般,轻声问道:
“皇上今日来过吗?”
阿檀垂眸,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回娘娘,养心殿的小李子来传过话,说西北急报,皇上在御书房议事,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晚些时候?”沈如晦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凉薄,几分自嘲,“怕是等不到了。”
她接过药碗,仰头便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药味在舌尖蔓延开来,苦得钻心,她却面不改色,仿佛喝的只是寻常茶水。阿檀连忙递上早已备好的蜜饯,沈如晦却摆了摆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眸色渐深。
自那日“流产”之后,皇帝的确有过几日愧疚,每日都会抽空来静澜居坐一坐,嘘寒问暖,赏赐不断。可不过半月光景,朝堂的琐事、西北的战事,便渐渐冲淡了那份愧疚。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每日必至,到三五日一次,再到如今,竟是连面都见不到了。
沈如晦心中清楚,帝王的情意本就薄如蝉翼,更何况她这“孩子”来得本就蹊跷,如今没了,倒也省了许多麻烦。只是这份被弃之不顾的滋味,还是让她心底掠过一丝寒凉。不过这寒凉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坚定的决心。
她从来都不是靠帝王恩宠立足的女子,从前在冷宫是,如今在这静澜居亦是。皇后已死,刘宸也已被擒,可皇后的余党未清,那些当年依附皇后、陷害沈家的爪牙仍潜伏在暗处,母亲沈如懿的冤屈虽已昭雪,可真正的帮凶尚未尽数伏法。更别提皇后与北狄皇子的勾结还有残余势力,那些潜藏在朝堂内外的眼线,仍是心腹大患,让她寝食难安。
“阿檀,”沈如晦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前日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阿檀立刻会意,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殿内并无他人,才凑近沈如晦耳边,轻声道:
“娘娘,按您说的,奴婢联络了靖王殿下那边的人。影卫回报,皇后生前安插在京中各处的余党,确实有不少漏网之鱼,大多潜伏在六部和京营之中,行事十分低调,且仍在暗中传递消息,似是在寻找机会营救刘宸,或是另寻靠山。”
沈如晦微微颔首,指尖在床沿的雕花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六部掌中枢,京营握兵权,”她低声重复着,眸眼微眯,“皇后经营多年,根基果然深厚。这些人一日不除,便是一日的隐患,说不定还会勾结北狄残余势力,再生祸端。”
“影卫还查到,这些人最近频繁接触前朝旧臣,尤其是那些曾与北狄有过贸易往来的家族,似是在筹谋着什么异动。”阿檀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刘宸虽被关押在天牢,可他毕竟是皇后与北狄皇子的私生子,这些人怕是想借着他的名头,继续作乱。”
“多半是。”沈如晦语气肯定,“皇后已死,刘宸被擒,他们群龙无首,却仍不死心。如今皇上忙于西北战事,正是他们钻空子的时机,必须尽快将其拔除。”
她顿了顿,又道:
“母亲当年留下的梅花印线索,除了之前找到的证据,还有没有别的遗漏?静观师太的遗物,你有再仔细查吗?”
提到沈如懿和静观,阿檀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奴婢按娘娘的吩咐,重新梳理了静观师太留下的佛经和旧物,在一尊玉观音的底座夹层里,发现了半块残破的丝帕,上面绣着完整的梅花印,还有‘工部侍郎’、‘暗账’几个字,想来是母亲当年留下的,指向皇后余党的关键证据。”
“工部侍郎?”沈如晦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母亲当年在宫中,怕是早就察觉到工部侍郎与皇后勾结。暗账……想必是他们贪赃枉法、私通北狄的罪证。”
“影卫已经去暗中调查工部侍郎了,只是此人十分谨慎,府中防卫严密,一时难以找到确凿证据。”阿檀道。
沈如晦点了点头,没有催促。她知道,对付这些老奸巨猾的官员,急不得,越是关键的证据,越需要耐心寻找。她看向阿檀,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告诉影卫,不必急于求成,先查清工部侍郎的人际往来,找出他与其他余党的关联。另外,宫中那些被我们收服的人手,也该清点一下了,是时候让他们发挥作用了。”
阿檀连忙应道:
“是,娘娘。奴婢已经列了一份名单,御膳房的张厨娘、尚衣局的李姑姑、还有几个在各宫当差的小太监,都是可靠之人。尤其是李姑姑,她的侄女当年被皇后迫害致死,对皇后余党恨之入骨。”
“好。”沈如晦缓缓坐起身,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可周身的气场却已然不同,“御膳房掌饮食,可留意各宫动静;尚衣局管衣物,能接触到朝臣家眷送来的物件;那些小太监,让他们多盯着工部侍郎在宫中的眼线,还有太后宫里的动静——太后与皇后本是一党,如今皇后倒台,刘宸被擒,她未必会安分。”
“奴婢明白。”阿檀将沈如晦的话一一记下,又道,“娘娘,您如今身子还弱,这些事情不妨慢慢来,别累着自己。王爷也特意吩咐过,让您保重身体,切勿操劳过度。”
沈如晦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萧珣……自她入宫以来,两人虽碍于身份不便相见,可他的关怀却从未断绝。他身为藩王,装了多年的“活死人”,只为避开皇帝的猜忌,暗中积蓄力量,而她在靖王府时的冷静果敢,想必也让他真正刮目相看,否则,他不会如此倾力相助。
“我知道他的心意。”沈如晦轻声道,“可在这深宫里,慢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皇后余党虎视眈眈,太后心存芥蒂,皇上的恩宠飘忽不定,我若不早些筹谋,他日不仅报不了仇,怕是还要连累更多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阿檀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庞,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这位淑妃娘娘,经历了冷宫的磋磨、沈家的变故,如今又遭逢“流产”之痛,非但没有倒下,反而愈发坚韧果敢,这份心性,着实难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淑妃娘娘,靖王殿下派人送来了东西,说是给娘娘补身子的。”
沈如晦微微一怔,随即定了定神:
“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王府服饰的小厮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他躬身行礼,声音恭敬:
“见过淑妃娘娘。殿下说,娘娘身子不适,这是王府特制的人参膏,补气养血最是有效,让娘娘每日服用一次。另外,殿下还说,‘梅香已寻,暗账需细查,保重自身方为首要’。”
沈如晦心中一动,萧珣果然明白她的心思。“梅香已寻”是指梅花印的线索,“暗账需细查”便是提醒她工部侍郎的事。她看向那白玉小瓶,指尖轻轻摩挲着,眸底的暖意更甚。
“替我多谢靖王殿下。”沈如晦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却难掩真诚,“告诉殿下,本宫心领了。也请他保重身体,王府的事,亦不必挂心本宫。”
“是,奴才一定转告。”小厮再次行礼,便要退下。
“等等。”沈如晦突然开口叫住了他,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那是萧珣身边亲信才有的信物,“替本宫带句话给殿下:‘风紧霜寒,余孽未清,静待时机,共破迷局’。”
小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躬身应道:
“奴才记下了,定当原封不动转告殿下。”
待小厮走后,阿檀不解地看向沈如晦:
“娘娘,您与靖王殿下这般隔空传讯,当真稳妥吗?若是被人察觉,怕是会惹来非议。”
“稳妥。”沈如晦眸色深沉,“萧珣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影卫,行事隐秘,不会留下痕迹。更何况,如今能与我并肩对抗余党、查清母亲旧案的,唯有他。我们是相互扶持,亦是彼此信任。”
她顿了顿,想起萧珣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却又洞察一切的眼睛,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在靖王府的那些日子,他虽看似病弱,却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持。他欣赏她的智谋,她敬佩他的隐忍,不知不觉间,那份最初的相互利用,早已掺杂了难以言说的信任与牵挂。只是这份情愫,在她身为淑妃、他身为藩王的身份之下,只能深埋心底。
“好了,不说这些了。”沈如晦收敛心神,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我们继续说正事。宫中的人手,除了已经收服的,还要再留意太医院的人——日后若要对付余党,药物或许是一把利器。另外,复宠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
“娘娘打算如何复宠?”阿檀好奇地问道。
沈如晦唇边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容:
“皇上如今最忧心的,是西北战事和朝堂安稳。我可以利用沈家从前的人脉,还有萧珣那边提供的消息,整理一份关于安抚西北、清查朝臣勾结的折子。既能展现我的才智,又能帮他解决难题,他自然会对我另眼相看。”
阿檀听着沈如晦的谋划,只觉得环环相扣,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
“娘娘英明。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太监的高唱声响起:
“皇上驾到——”
沈如晦和阿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没想到,皇上竟真的来了。
沈如晦立刻调整神色,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眉头微蹙,装作病弱不堪的样子。阿檀则连忙整理好她的寝衣,快步上前跪倒在地: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身着明黄色龙袍,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难掩帝王威严。他看到躺在床上病弱的沈如晦,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快步走到床边,轻声问道:
“如晦,身子好些了吗?朕今日处理西北战事,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沈如晦缓缓睁开眼睛,眸中带着几分水汽,声音虚弱:
“皇上,您来了。臣妾无碍,只是有些乏力。皇上为国操劳,臣妾不敢打扰。”
她的语气柔顺,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与理解,让皇帝心中的愧疚更甚。他在床边坐下,握住沈如晦冰凉的手,轻声道:
“委屈你了。朕知道,你刚经历那样的事,需要人陪伴,可朕……”
“皇上不必解释。”沈如晦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江山社稷为重,臣妾明白。只要皇上心中有臣妾,臣妾便知足了。”
她的善解人意,让皇帝心中更加受用。他看着沈如晦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庞,想起她从前的聪慧,想起沈家的功劳,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你放心,朕心中自然有你。”皇帝柔声道,“等西北战事平息,朕便好好陪你。你想要什么,都跟朕说。”
“多谢皇上。”沈如晦垂下眸眼,掩去其中的算计,“臣妾只希望皇上龙体安康。对了,臣妾病中无事,想起一些旧事,或许对皇上有些许用处。”
皇帝见她神色郑重,便点了点头:
“哦?你说说看。”
沈如晦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恳:
“皇上,臣妾记得母亲在世时,曾偶然提过,工部侍郎与皇后走得极近,且常有不明财物往来。如今皇后已死,刘宸被擒,臣妾担心他会是皇后余党,暗中勾结北狄,或是藏匿了皇后的罪证,影响朝堂安稳。臣妾不知真假,只是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敢隐瞒皇上。”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皇后余党本就是他的心病,如今听闻工部侍郎有嫌疑,自然十分重视。
“此事当真?”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
“臣妾不敢欺瞒皇上。”沈如晦抬眸,眼中满是恳切,“臣妾与皇后余党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是事关重大,断不敢在病中妄言。皇上可以暗中派人调查,若能查清此事,不仅能清除余孽,也能安抚朝中人心。”
皇帝点了点头,心中对沈如晦的话多了几分信任。他知道沈如晦与皇后余党势不两立,且她向来聪慧谨慎,不会无的放矢。
“朕知道了。”皇帝沉声道,“此事朕会立刻派人暗中彻查。你做得很好,这般心系朝堂,不愧是沈家女儿。”
“皇上谬赞,臣妾只是做了分内之事。”沈如晦连忙谦逊道,眸中带着几分感激,“有皇上做主,臣妾便安心了。”
皇帝看着她柔弱却坚定的样子,心中的怜惜更甚。他又安慰了沈如晦几句,叮嘱她好好休养,便因政务繁忙,匆匆离开了静澜居。
待皇帝走后,沈如晦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阿檀走上前来,低声道:
“娘娘,您这一步走得极妙,既借皇上的手调查工部侍郎,又没暴露我们自己。”
“这只是开始。”沈如晦缓缓说道,“工部侍郎只是冰山一角,后面还有更多余党等着我们清除。太后、北狄残余、潜藏的眼线……我们要面对的,还有很多。”
她看向窗外,夜色已深,繁星点点。静澜居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微弱,可沈如晦的眼中,却燃烧着复仇与权谋的火焰。
“阿檀,”沈如晦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冽,“传信给萧珣的影卫,让他们配合皇上的人,务必找到工部侍郎的暗账。另外,让宫中的人手盯紧太后宫中和工部侍郎府的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是,娘娘。”阿檀躬身应道。
沈如晦重新躺下,却没有丝毫睡意。她的脑海中,一边是母亲惨死的画面,一边是皇后余党嚣张的嘴脸,一边是萧珣温润却坚定的嘱托,一边是帝王阴晴不定的恩宠。
这深宫之中,步步荆棘,权谋与仇恨交织,情爱与算计纠缠。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可她别无选择。为了那些逝去的人,也为了自己,她必须步步为营,拼尽全力。
病榻之上,看似沉郁无助,实则暗筹密布。一场清除余党、撼动朝堂的风暴,正在这位病弱淑妃的谋划中,悄然酝酿。而她与萧珣之间,那份深埋心底的情愫,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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