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日头愈烈，蝉鸣声起，聒噪地预示着整个盛夏。
淑宁宫内，四角放置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驱不散沈如晦眉宇间那抹凝肃。凤印在手，如同握住了烫手的山芋，看似尊荣无限，实则步步杀机。她深知，这后宫看似因陈氏、丽妃的倒台而风平浪静，实则水下暗礁遍布，不知多少双眼睛仍盯着她，等着她行差踏错。
“阿檀，”沈如晦搁下手中朱笔，面前摊开的是内务府呈上的、厚厚一叠各司各处管事宫女太监的名录册籍，“我们的人，名单可理清了？”
阿檀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份绢帛名单，双手呈上：“回娘娘，按您的吩咐，已将我们暗中观察、确认可靠，以及靖王府影卫那边提供的背景清白、可用之人，皆列于此。共计三十二人，分布在尚宫局、御膳房、针工局、御花园、各处宫门值守等处，皆是机敏稳妥之辈。”
沈如晦接过名单，目光锐利地扫过。这些名字，有些是她入宫后暗中观察收服的，有些是萧珣通过影卫悄然安排进来，一直潜伏至今的暗桩。如今，是时候让他们从暗处走到明处，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她又拿起内务府那份名录，指尖在某些名字上重重划过——那些多是昔日陈贵妃、丽妃，乃至更早的皇后安插在各处的亲信眼线，盘踞多年，根深蒂固。
“传本宫懿旨，”沈如晦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感情，“召四司八局所有掌事、副掌事，并各宫主管太监、掌事宫女，即刻至凤仪宫偏殿候着。”
“是！”阿檀领命，快步离去。
凤仪宫偏殿，虽不及正殿巍峨，却也宽敞肃穆。数十名后宫有头有脸的管事太监宫女齐聚于此，交头接耳，神色各异。淑妃娘娘新掌凤印，首次如此大规模召见他们，无人敢怠慢，却也猜不透这位新主子的意图。
沈如晦并未让他们久等。她依旧是一身素净宫装，发间唯有羊脂玉簪，缓步走入殿中，于上首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无形威压瞬间笼罩全场，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本宫奉皇上之命，暂掌凤印，协理六宫。”沈如晦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近日翻阅旧档，核查宫务，发现诸多积弊，甚为痛心。”
她拿起内务府的名录，开始点名。
“尚衣局副掌事，张德海。”
一个面白微胖的太监连忙出列跪下：“奴才在。”
“去岁宫中采买锦缎三千匹，账册记录与库房实存，短缺一百二十匹。你作何解释？”
张德海脸色一白，冷汗涔涔而下：“回……回娘娘，许是……许是记录有误，或是……或是保管不当，有所损毁……”
“记录有误？保管不当？”沈如晦冷笑一声，“本宫查过，短缺的皆是价值百金以上的云锦、蜀锦。张德海，你与宫外‘锦绣轩’东家乃是同乡，去岁其子在京中购置宅院一座，钱款来源不明。你可还有话说？”
张德海如遭雷击，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奴才一时糊涂！”
“拖出去。”沈如晦声音冰冷，“杖责八十，革去职务，其家产抄没，逐出宫去！相关人等，一律严查！” 立刻有两名孔武有力的太监上前，将哭嚎求饶的张德海拖了下去。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沈如晦继续点名，语气依旧平淡，却如同阎罗点卯。 “御花园管事嬷嬷，钱氏。”
“你去岁负责花木移栽，虚报银钱五百两，中饱私囊。可有此事？”
“浣衣局掌事宫女，春桃。”
“你克扣宫人份例，滥用私刑，逼死小宫女一人，可有冤枉你？”
“养心殿茶水上人，小顺子。”
“你多次将皇上起居言行，泄露给昭阳宫，该当何罪？”
她每点一个名字，便精准地道出其贪墨、渎职或背主的罪证，人证物证俱在，不容狡辩。这些被点到名字的，无一不是昔日陈、苏二妃，乃至更早皇后势力的核心眼线或得力爪牙。他们或面如死灰，或大声喊冤，或瘫软求饶，却无一例外地被拖下去，依据罪责轻重，或杖责，或革职，或打入慎刑司。
不过半个时辰，殿内便少了近十人，空出大片位置。剩余之人无不战战兢兢，冷汗湿透后背，生怕下一个就点到自己。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位看似沉静温和的淑妃娘娘，手段是何等雷厉风行，心思是何等缜密可怕！她并非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有备而来，精准打击！
清理完这些明显的钉子，沈如晦话锋一转，语气稍缓，却更显深沉：
“尔等之中，或许还有人，心存侥幸，以为背靠大树，便可高枕无忧。”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如同冰水浇头，“本宫今日告诉你们，在这后宫，唯有忠于皇上，恪守宫规，方能长久。以往种种，若只是奉命行事，未曾有大恶，本宫可以不计前嫌。”
她停顿片刻，给予压力：
“但从今日起，若再有人阳奉阴违，吃里扒外，传递消息，结党营私……张德海、钱氏，便是前车之鉴！”
“奴才\/奴婢谨记娘娘教诲！定当忠于职守，绝无二心！” 剩下的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恐惧与臣服。
“起来吧。”沈如晦淡淡道，“空缺职位，需人填补。本宫近日观察，有些人勤勉肯干，堪当重任。”
她开始宣布新的人事任命，每一个名字念出，都让底下的人心头一跳。这些被提拔的，多是之前名不见经传，或是被陈、苏等人打压的，如今却被淑妃娘娘一举提到关键位置。
“……尚衣局副掌事一职，由宫女青黛接任。”
一身半新不旧宫装的青黛出列，沉稳下拜：“奴婢青黛，谢娘娘提拔，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信任！”
沈如晦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个从尚衣局底层一步步被她们暗中扶持起来的棋子，如今终于可以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了。
“……御花园管事，由太监福安接任。”
“……养心殿茶水房，由宫女素心负责。”
“……淑宁宫总管太监一职，由小栗子担任；总管宫女，仍由阿檀担任，统筹宫内一切事宜。”
一系列任命下来，关键位置几乎都换上了沈如晦信得过的人。尤其是淑宁宫内部，更是铁板一块。小栗子机灵忠心，阿檀沉稳可靠，足以将她的宫殿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
人事任命完毕，沈如晦最后强调：
“往后，各司各处，需每旬将宫务摘要、异常动向，汇总至淑宁宫，由阿檀统一呈报本宫。宫中大小事宜，皆需按规办理，若有急事、秘事，可直接向本宫禀报。望诸位恪尽职守，不负皇恩。”
“奴才\/奴婢遵旨！”
夜幕降临，淑宁宫内灯火通明。沈如晦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一日雷霆手段，虽彻底清洗了后宫眼线，安插了自己的人，但也耗费了无数心神。
阿檀为她卸下钗环，轻声道：“娘娘今日辛苦了。各处的反应都很快，青黛、福安他们已即刻上任，开始接手事务了。”
“嗯。”沈如晦闭着眼，“这只是开始。要让他们真正站稳，还需时日。宫外……可有消息？”
“影一递了消息进来，说王爷已知晓宫中情形，让娘娘放手去做，宫外一切有他。”阿檀低声道，“另外，王爷还提醒，林氏虽遭打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狄那边近来也有些异动，让娘娘务必小心。”
沈如晦睁开眼，看向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是啊，清洗后宫，不过是稳固基本盘。真正的敌人，还在宫外，在前朝，在边境。林家的反扑，北狄的阴谋，都不会因为她掌握了后宫就停止。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发间的羊脂玉簪，又摸了摸袖中的平安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
“知道了。”她淡淡道，“让我们的人，眼睛放亮些，耳朵竖长些。这后宫，从此以后，只能有一个声音。”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廊下摇曳的宫灯。经过今日的清洗与换血，一张无形却严密的信息网，已以淑宁宫为中心，悄然覆盖了整个后宫。
从今往后，这宫闱深处的风吹草动，都将难以逃过她的耳目。
而这，仅仅是她走向更高权力巅峰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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