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隼几乎是冲回那间石室的。
他身后跟着两名沉默的狱卒，抱着大大小小的皮囊、竹管、陶瓮、铜盆、绳索、木塞、油脂等物，甚至还有一小袋用于密封缝隙的湿黏土和几件常用的青铜工具——锛、凿、锯、钻。
这些东西被小心地放在角落，堆起一座小山。
狱卒退出，铁门再次合拢。
禽隼站在那堆物料前，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先是扑到那张最大的牛皮囊前，这皮囊是橐龠所用，坚韧厚实，口部以铜环加固，配有可开合的皮盖。
他熟练地检查着皮囊的完整性和气密性，双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扶苏安静地坐在桌旁，目光沉静地看着禽隼。
他看到禽隼此刻的状态，与方才在丞相府外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判若两人。
在这里，面对这些冰冷的物料，禽隼仿佛回到了他的王国，一种绝对的自信和专注笼罩着他。
赵天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歪在太师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禽隼忙活，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并未出声打扰。
禽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首先拿起一个中等大小的陶瓮，又选了一根粗细合适的竹管。
他用钻小心翼翼地在陶瓮底部偏侧的位置开了一个孔，孔径与竹管外径相仿。
然后，他拿起小刀，仔细修削竹管的一端，使其能紧紧塞入陶瓮的孔洞中。
接着，他取来湿黏土，仔细地将竹管与陶瓮接口处的缝隙层层糊死、抹平，确保其绝对密封。
做完这些，他提起水壶，将清水缓缓倒入陶瓮中，直至水没过侧面的竹管接口上方少许。
然后，他拿起一个大小合适的木塞，快步走到赵天成面前，语气急促而恭敬：“先生，可否再借碗一用？”
赵天成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的空碗。
禽隼拿起碗，回到物料堆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
他先将陶瓮的敞口用木塞紧紧塞住，只留那根侧面的竹管通向外界。
然后，他俯下身，将竹管的另一端放入盛满清水的铜盆中。
扶苏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近前，目不转睛地看着。
禽隼直起身，指着那倒置的、只有一根竹管通向下方水盆的陶瓮，对扶苏解释道：“公子请看，此瓮已密封，仅留此竹管与水相通。若先生所言‘空气压力’为真，且无处不在，那么，瓮内之气与瓮外之气，理应……理应……”
他卡壳了，一时找不到精准的词汇描述那无形的较量。
赵天成懒洋洋的声音传来：“瓮内之气，被水占了些地方，若是密封得好，瓮内之气力就比瓮外那小了些。瓮外那看不见的气之力，就会顺着这根管子，把水往上压，压进瓮里，直到内外再次平衡。”
禽隼眼睛一亮，如同得到了神谕，用力点头：“对！压进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铜盆里的水面平静无波，竹管口也毫无动静。
扶苏微微蹙眉，心中的疑虑再次升起。
他看向禽隼，只见禽隼额角渗出汗珠，眼神死死盯着竹管口，嘴唇紧抿，没有丝毫气馁。
就在扶苏几乎要放弃观察时，他突然看到，那没入水中的竹管端口，似乎冒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气泡，悄无声息地升上水面，破裂。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气泡出现的频率逐渐加快。
然后，扶苏清晰地看到，铜盆里的水面，以那竹管口为中心，开始出现了一圈极其细微的、向内凹陷的涟漪！
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嘴，正在通过竹管，缓慢而持续地吮吸着盆中的水！
“动了！公子，您看！水……水在进去！”
禽隼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和颤抖，他指着那微微波动的水面，又指向陶瓮。
“是外面之气，在把水压进瓮中！”
扶苏怔怔地看着那违背“水往低处流”常识的景象。
水，确实在从低处的铜盆，通过一根向上的竹管，流向位置更高的、密封的陶瓮！
没有任何人力或者畜力在推动，完全是那无形的“气之力”在作用！
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赵先生那看似荒诞不经的言论，竟然……竟然是真的？
这天地之间，果真充斥着如此无形而巨硕的力量？
禽隼已经顾不上扶苏的震惊了。
他立刻开始了第二个实验。
他拿起那个牛皮囊，打开皮盖，用力将皮囊压瘪，然后迅速盖紧盖子。
皮囊瘪了下去，但并未完全塌陷。
他尝试用手去掰动皮囊，发现异常费力，皮囊顽强地维持着一定的形状。
“先生！”禽隼捧着那压瘪的皮囊，如同捧着圣物。
“囊内之气被小人排出大半，如今囊内之气力远小于囊外，故囊外之气力便从四面八方挤压皮囊，令其难以复原！这……这便是那‘空气压力’实实在在的力道！”
他不等赵天成回应，又拿起一个空陶碗，碗口扣上一片平整的木片。
他用手压住木片，将碗倒扣过来，然后缓缓松手——如同赵天成演示的那样，木片被牢牢吸附在碗口，没有掉落。
“看！公子请看！”
禽隼激动地向扶苏展示。
“碗内之气被封住，与碗外之气力抗衡！因碗内空间固定，其气力不变，而碗外之气力巨大，故能托住木片！若在碗底钻一小孔，使内外之气相通，压力……气力相等，则木片立坠！”
他说着，真的取来钻子，在倒扣的碗底迅速钻了一个小孔。
“嗤”的一声轻响，仿佛某种平衡被打破，那紧紧吸附在碗口的木片应声而落，掉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扶苏看着地上那枚普通的木片，又看看激动得满脸通红的禽隼，最后望向依旧懒散的赵天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些看似简单、甚至有些粗陋的实验，却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印证了一个全新的、颠覆性的自然法则！
他过去所学的“天道”、“阴阳”，在这些具体而微的“力”面前，显得如此空泛和苍白。
赵天成看着禽隼这一连串麻利的操作和精准的验证，点了点头，难得地夸了一句：“脑子活，手也快。不错。”
禽隼得到这句夸奖，简直比得到丞相的允诺还要兴奋，他搓着手，目光炽热地看向那堆物料里的木料和绳索，那是他准备制作复杂滑轮组的材料。
“先生，那滑轮组……”禽隼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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