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六年的冬雪，比往年来得晚些。腊月廿八这日，长安城里才飘起细碎的雪花，落在太极宫东侧的凌烟阁檐角上，给这座刚落成不久的阁楼添了几分肃穆。阁内，二十四幅功臣画像依次悬挂，画圣阎立本的笔触细腻传神，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绩等功臣的神态勾勒得栩栩如生 —— 或沉稳、或刚毅、或儒雅，每一幅画像前都摆着香炉，青烟袅袅，映着 “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的匾额，庄重非凡。
这日清晨，凌烟阁前挤满了人。在世的功臣们身着朝服，带着家眷前来祭拜，脸上满是掩不住的荣光。长孙无忌站在自己的画像前，捋着花白的胡须，看着画像上意气风发的自己，想起当年跟随李世民打天下的日子，眼眶微微泛红；房玄龄的身子虽不如从前硬朗，却也坚持着扶着儿子房遗直的手，一一指点着画像上的老同僚，语气里满是感慨；李绩则带着几名部将，站在画像前谈笑风生，说起当年征战沙场的趣事，引得众人阵阵欢笑。
那些已经去世的功臣家属，更是激动不已。段志玄的儿子段瓒捧着父亲的牌位，在画像前跪下磕头，泪水落在雪地里，瞬间凝成小冰晶：“父亲，您看，陛下没有忘记您，您终于入了凌烟阁，儿子为您骄傲！” 秦叔宝的儿子秦怀道也带着家人前来，对着父亲的画像深深鞠躬，心里满是自豪 —— 父亲一生征战，如今能与其他功臣一同被供奉在凌烟阁，也算得偿所愿了。
整个长安都被这份喜庆笼罩着。街头巷尾，百姓们都在谈论凌烟阁的功臣，说书先生把功臣们的事迹编成了新的话本，茶肆里、酒楼里，处处都能听到 “凌烟阁” 三个字。就连西市的胡商，都知道大唐有了一座供奉功臣的阁楼，特意准备了贺礼，送给相熟的官员。
而渭南伯府里，也洋溢着过年的热闹。
腊月三十这天，裴安早早处理完左金吾卫的公务，赶回了府中。刚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面粉香 —— 云儿、夏荷、月儿正围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忙着包饺子。绿萼也回来了，她跟着管家去庄园打理了大半年，晒黑了些，却更显精神，此刻正跟着月儿学包饺子，手里的饺子捏得歪歪扭扭，惹得众人阵阵发笑。
“裴郎，你回来啦！” 云儿第一个看到裴安，笑着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披风，“快洗手，我们正等着你来一起包呢。”
裴安笑着点点头，洗了手，在云儿身边坐下，拿起一张饺子皮，熟练地放上馅料，捏出好看的褶子。“绿萼，你这饺子捏得不错，再练练就能赶上月儿了。” 裴安看着绿萼手里的饺子，笑着打趣道。
绿萼的脸颊瞬间泛红，小声说：“谢将军夸奖，我还得多向月儿姐姐学习。”
夏荷从旁边递过来一碗调好的馅料，笑着说：“裴郎，你尝尝这个白菜猪肉馅的，是我调的，看看合不合胃口。” 裴安捏了一小块馅料放进嘴里，点了点头：“好吃，比上次的还香。” 夏荷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唐朝人本不怎么吃猪肉，裴安让管家年初扇了几头猪，年末刚好杀了年猪，估摸着这方法很快就要传播出去。
一家人围坐在石桌旁，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说着家常。云儿说起府里的账目，夏荷说起绿萼在庄园里的趣事，月儿则说起最近学的新菜式，裴安偶尔插几句话，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雪花轻轻落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给树枝裹上了一层白霜，却丝毫没影响这温馨的氛围。
晚饭时，桌子上摆满了菜肴 —— 热气腾腾的饺子、烤得金黄酥脆的鸡、炖得软烂的羊肉，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旁边放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裴安举起酒杯，对众人说：“这一年，辛苦大家了。新的一年，希望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绿萼第一次和大家一起过年，心里满是温暖，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 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家，有这么多人关心她。
吃过晚饭，云儿拉着裴安的手，轻声说：“裴郎，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公主殿下。今天是除夕，她一个人在公主府，肯定不好受。你还是去看看她吧，家里有我们呢。”
裴安心里一暖，握着云儿的手说：“谢谢你，云儿。我很快就回来。” 他知道，高阳被禁足在公主府，已经快半年了。李世民当初禁足高阳时说，若是她敢私自外出，就把裴安派去边关 —— 高阳虽然任性，却舍不得裴安离开，只能乖乖待在府里，平日里连出门散步都不敢。
裴安带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刚煮好的饺子和几样小菜，骑着马赶往公主府。公主府的门房见裴安来了，赶紧迎了上来，笑着说：“裴将军，您可来了！公主殿下从下午就开始盼着您，连晚饭都没怎么吃。”
裴安快步走进府内，刚到寝殿门口，就看到高阳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雪花发呆。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满是落寞。听到脚步声，高阳猛地转头，看到裴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漆黑的夜里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裴安！” 高阳快步跑过来，一把抱住裴安，声音里带着委屈，“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裴安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给你带了饺子，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包的，你尝尝。” 他打开食盒，将饺子递给高阳。
高阳接过饺子，咬了一口，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好吃…… 比府里厨师做的好吃多了。” 她这半年来，虽然衣食无忧，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除夕之夜更是孤单，此刻吃到裴安带来的饺子，心里满是委屈和温暖。
裴安看着她的模样，心里满是心疼。“我给你做顿好吃的吧，咱们在厨房过除夕，好不好？” 高阳点点头，拉着裴安的手，快步走向厨房。
公主府的厨房很宽敞，裴安让两名贴身丫鬟帮忙烧火，自己则系上围裙，开始做菜。他先烧了一盘高阳爱吃的糖醋排骨，又炖了一锅鸡汤，还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高阳站在一旁，帮裴安递调料，偶尔偷吃一口刚炒好的菜，脸上满是笑容，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厨房里的火光映着两人的身影，锅里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窗外的雪花轻轻飘落，偶尔传来几声爆竹声，温馨而宁静。高阳靠在裴安身边，轻声说：“裴安，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不想被禁足，我想和你一起逛街，一起看花灯。”
裴安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会的，等陛下气消了，我就去求陛下，让他解除你的禁足。” 他知道，李世民虽然生气，却也心疼高阳，只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说不定就能让高阳恢复自由。
两人在厨房吃了晚饭，又聊了很久，直到快天亮时，裴安才起身准备离开。高阳依依不舍地送他到门口，小声说：“裴安，你一定要早点来看我。” 裴安点点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回到府中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裴安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云儿站在廊下，身上披着一件披风，显然是在等他。看到裴安回来，云儿赶紧走上前，笑着说：“回来了？快进屋暖暖，我给你留了热水。”
裴安看着云儿温柔的眼神，心里满是愧疚。“云儿，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云儿摇摇头，拉着他的手走进屋：“傻话，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公主，也惦记着我们。快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裴安洗完澡，刚躺在床上，就被云儿依偎着。“裴郎，” 云儿轻声说，“新的一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给你生个孩子。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裴安紧紧抱住云儿，轻声说：“会的，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
这一觉，裴安睡得很沉，直到中午才被夏荷吵醒。“裴郎，快起来，有客人来了，说是清河崔氏的人，给您送年礼来了。”
裴安心里一凛，赶紧起身穿好衣服，来到正厅。正厅里，坐着一名身着深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个锦盒，看到裴安进来，赶紧起身行礼：“小人崔平，见过裴将军。今日是新年，奉家主之命，给将军送些薄礼，祝将军新年快乐。”
裴安在主位坐下，看着崔平，语气平静：“崔家主有心了。不知崔家主让你来，除了送年礼，还有其他事吗？”
崔平笑着摇摇头：“没有其他事，只是单纯的年礼。家主说，之前多有误会，希望新的一年，能与将军冰释前嫌，日后多多往来。” 他将锦盒递给裴安，里面装着几颗硕大的珍珠、一块羊脂玉佩，还有几匹上好的蜀锦，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裴安接过锦盒，心里却满是警惕。崔氏之前多次针对他，甚至策划刺杀高阳，如今突然送来厚礼，还说要冰释前嫌，肯定没那么简单。是试探？还是想继续拉拢他？或是有其他的阴谋？
“替我谢谢崔家主。” 裴安将锦盒放在桌上，语气平淡，“礼物我收下了，日后若有机会，我会登门道谢。” 崔平见裴安收下礼物，脸上露出笑容，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崔平离开后，裴安拿着锦盒，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崔氏绝不会轻易放弃，送这份礼物，大概率是想试探他的态度，看看他是否有拉拢的可能。而他，既不能直接拒绝，以免打草惊蛇，也不能轻易接受，以免落入崔氏的圈套。“看来，这份礼物得好好处理，还得让百骑司的人盯着崔平的动向。” 裴安在心里暗暗想道。
而此时的皇宫里，却因为一件事闹得不可开交。
大年初一这天，李世民在太极殿设宴，宴请皇子、公主和大臣们。宴席进行到一半，李世民突然开口，让宸妃王嫣然上前，接受皇子们的叩拜。
“陛下，不可！” 魏王李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宸妃虽得陛下宠爱，却只是妃位，按规矩，皇子们只需向皇后、贵妃叩拜，无需向宸妃叩拜！”
太子李承乾也跟着说道：“父王，魏王说得对。若是让宸妃接受皇子叩拜，岂不是乱了礼制？传出去，会让天下人笑话的！”
其他皇子和公主也纷纷附和，连平日里最受李世民宠爱的晋阳公主李明达，都拉着李世民的袖子，小声说：“父王，姐姐们都说这样不好，您就别让宸妃娘娘受拜了。”
王嫣然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里满是委屈，却不敢说一句话。她知道，自己虽然受宠，却没有根基，在这些皇子公主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李世民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拍了一下桌子：“朕让你们叩拜，你们就叩拜！嫣然是朕的妃子，朕想让她受拜，有何不可？”
“父王！” 李泰还想争辩，却被长孙无忌拉住了。长孙无忌躬身道：“陛下，礼制不可乱。若是陛下觉得宸妃贤淑，可晋封她为贵妃，届时再让皇子们叩拜，也合乎规矩。如今这样，确实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其他大臣也纷纷躬身劝谏，语气诚恳。李世民看着眼前的众人，心里满是怒意，却也知道，自己若是执意为之，只会引起更大的反对。他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朕不勉强你们。”
宴席不欢而散。李世民回到后宫，看着王嫣然委屈的模样，心里满是愧疚：“嫣然，让你受委屈了。放心，朕定会给你一个名分，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气。”
王嫣然靠在李世民怀里，轻声说：“陛下，臣妾不委屈，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臣妾就满足了。” 可她心里却清楚，今天的事，让她在宫里的处境更加艰难 —— 皇子公主们都敌视她，大臣们也不认可她，若不是李世民护着她，她早就被赶出宫了。
而这一切，裴安并不知道。他此时正陪着云儿、夏荷、月儿和绿萼，在府里赏雪。绿萼第一次看到长安的雪景，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手里拿着一个雪球，笑着说：“将军，夫人，你们快来看，这雪好白啊！”
裴安看着绿萼的模样，又看了看身边温柔的云儿、爱笑的夏荷、文静的月儿，心里满是踏实。他知道，朝堂上的风波从未停止，崔氏的阴谋、宫里的矛盾、太子与魏王的争斗，都像暗礁一样，随时可能掀起风浪。可只要有家人在身边，他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雪越下越大，将整个渭南伯府都裹上了一层白霜。裴安举起酒杯，对着众人笑道：“新的一年，愿我们都能平安顺遂，愿大唐能长治久安。”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碰在一起，笑声在院子里回荡，盖过了远处的爆竹声，也暂时驱散了那些潜藏的阴霾。
只是裴安心里清楚，这份平静或许只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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