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宦官尖细的嗓音还在空气中打着旋儿,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城门口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而复杂,敬畏、好奇、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无声地压在这支刚刚踏入帝都的北疆车队之上。
韩相!
这个名字本身,在帝都便代表着无上的权势与威严。甫一入城,甚至未及踏入皇帝赐下的府邸,便直接被宰相的人马堵在门口“邀请”,这已不是简单的下马威,而是近乎赤裸的宣告——在这帝都,他韩束才是真正的主人。
秦湘的脸色瞬间寒如冰霜,握着缰绳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她猛地看向马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劝阻与焦急。入相府?无异于羊入虎口!谁知道那里面布置着怎样的天罗地网?
马车内,凌寒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收敛,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但仅仅一瞬,那抹锐利便被更深的、近乎夸张的“受宠若惊”所取代。
车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凌寒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堆满了惊喜又惶恐的笑容,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哎哟!竟是韩相爷派人来迎?这……这怎么敢当!折煞小子了!折煞小子了!”
他手忙脚乱地跳下马车,甚至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显得十分“激动”,对着那紫袍宦官连连拱手:“这位公公,有劳有劳!相爷大人日理万机,竟还惦记着小子,真是……真是让小子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宦官显然见惯了各方权贵在他面前或敬畏或讨好的模样,对凌寒这番表现毫不意外,脸上那程式化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拂尘一摆:“世子殿下客气了。相爷常言,北疆王劳苦功高,镇守国门,世子乃王爷嫡子,初来帝都,自然要好生款待。请吧,莫让相爷久等。”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凌寒忙不迭地应着,回头对秦湘“吩咐”道:“秦将军,你带弟兄们先去陛下赐的府邸安顿,我去拜见相爷!”
“世子!”秦湘急声道,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传递警告。
“哎呀,无妨无妨!”凌寒却仿佛完全没接收到她的信号,不耐烦地摆摆手,“相爷一片盛情,岂能辜负?你赶紧去把住处收拾妥当,本世子赴完宴就回!”
他一边说着,一边竟自顾自地就要往那宦官带来的华丽马车走去,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秦湘气得胸口起伏,却无法当着众人面强行阻拦,只能咬牙对一名副将使了个眼色,令其带大队前往城西的世子府。她自己则沉着脸,点了四名最精锐的亲卫,硬是跟上了凌寒:“末将奉命护卫世子安全,不敢有片刻离身!请公公行个方便!”
那宦官瞥了秦湘和她身后煞气腾腾的黑甲卫兵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相府重地,安全自然无虞。不过秦将军忠心可嘉,跟着便是,只是这兵刃……”他拖长了语调。
秦湘脸色更冷,握着剑柄的手青筋隐现。
凌寒却哈哈一笑,打圆场道:“哎呀,秦将军就是太小心!入了帝都,天子脚下,还能有什么危险?不过既然她不放心,就让她跟着吧,至于兵刃……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嘛!”他看似随意地拍了拍秦湘的手臂。
秦湘接触到他的眼神,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冷静让她骤然清醒。她强压下怒火,冷哼一声,将佩剑解下,重重拍在一旁侍卫手中,另外四名亲卫也沉默地交出了武器。
那宦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引着凌寒上了相府的马车。
马车内部极其奢华舒适,行驶起来几乎悄无声息,显然是特制的。凌寒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脸上那谄媚激动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封般的沉静。他微微掀开车帘一角,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帝都的繁华远超想象,高楼广厦,人流如织,但其下隐藏的森严等级和无形压力,也无处不在。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始终跟随着这辆代表着宰相权势的马车。
秦湘骑马紧随在马车旁,脸色紧绷,全身肌肉都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她感觉每一扇窗户后面,每一个街角阴影中,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驶入一条宽阔却异常安静肃穆的街道,最终在一座气象森严、门庭若市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门足有数人高,门前矗立着威武的石狮子,匾额上“敕造相府”四个鎏金大字在夕阳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守卫的甲士目光锐利,气息沉稳,竟皆是不弱的好手。
那宦官引着凌寒和秦湘等人下车,早有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恭敬却疏离地将他们引入府中。
相府内部更是别有洞天,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假山流水,奇花异草,极尽奢华与雅致,却又在每一处细节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势和秩序。行走其间,仿佛能感受到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令人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穿过数重庭院,终于来到一处灯火通明、丝竹声隐隐传来的华丽厅堂。
“世子殿下到——”管家高声唱喏。
厅内原本的谈笑声微微一滞,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门口。
凌寒立刻又挂上了那副惊喜交加、受宠若惊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土包子进城的局促和好奇,小心翼翼地迈入厅内。
只见厅内宴开十数席,坐满了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皆是帝都官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主位之上,一位身着深紫色常服、须发斑白、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的老者,正含笑望来。他并未刻意散发气势,但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自然成为了整个厅堂的中心,仿佛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被他吸纳过去。
此人,便是当朝宰相,权倾朝野的韩束!
“学生凌寒,拜见相爷!劳相爷久候,学生罪过,罪过!”凌寒上前几步,做出一副就要大礼参拜的样子,姿态放得极低。
“世子不必多礼。”韩束开口,声音平和舒缓,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与不容置疑,“快快请起。老夫与你父王同朝为官,皆是为国效力,说起来,你还要叫老夫一声世伯。今日只是家宴,不必拘礼。”
他话语亲切,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将凌寒从上到下仔细丈量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不敢不敢!相爷折煞小子了!”凌寒“诚惶诚恐”地起身,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韩束微微一笑,引他入座,位置竟安排在自己左下首,极为显赫。秦湘则被安排在厅堂末尾的护卫席,与相府的护卫们在一起,她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主位方向,全身紧绷。
宴席继续,歌舞曼妙,觥筹交错。韩束并未过多与凌寒交谈,只是偶尔问几句北疆的风物和凌啸的身体状况,语气温和,如同寻常长辈关怀晚辈。
凌寒应对得“完美无缺”,对北疆事务表现出毫不关心,言语间全是对帝都繁华的向往和对韩相的无限“敬仰”,甚至不时冒出几句驴唇不对马嘴的奉承话,惹得席间某些官员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轻蔑。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越发融洽。
就在这时,席间一位面容儒雅、气质却略显阴柔的中年官员,忽然笑着开口:“听闻世子殿下途中屡遇惊险,甚至还有江湖邪徒作乱?竟能安然抵达京城,真是吉人天相。不知是哪些不开眼的贼子,竟敢惊扰世子车驾?”
此人乃是吏部侍郎赵孟言,韩相门生,以心思缜密、言辞刁钻着称。
来了!试探开始了!
凌寒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连连摆手:“赵大人别提了!吓死本世子了!就是几伙不开眼的山匪流寇,还有几个装神弄鬼的南疆骗子!幸亏秦将军和她手下弟兄拼死保护,才侥幸捡回一条命!唉,还是帝都好啊,安全!”
他将一切轻描淡写地归为山匪和骗子。
“南疆骗子?”另一位兵部的官员接口道,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听闻南疆巫蛊之术诡谲莫测,防不胜防。世子殿下遇到的,莫非与此有关?”
“巫蛊?”凌寒瞪大了眼睛,一副闻所未闻的惊讶模样,“那是什么玩意儿?跳大神吗?本世子倒是没见过,就是看他们吹吹笛子,驱些蛇虫,吓唬人的把戏罢了!比不上咱们帝都的戏法好看!”
他成功地将话题引向了更低级的层面。
席间几位官员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对凌寒这番“无知”的表现颇为“满意”。
韩束始终含笑听着,并未插话,只是偶尔端起酒杯抿一口,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饮了几杯,韩束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来,世子殿下身边,似乎有一位医术颇为高明的苏先生?据说在河阴城还救了世子一命?不知可否请来一见?老夫近年颇受头风之苦,御医亦束手无策,或许这位苏先生能有良方?”
终于问到苏瑶了!而且连河阴城的事情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凌寒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露出“遗憾”和“愤慨”:“相爷您别提了!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那位苏先生,医术也就那么回事!在河阴城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且身子骨弱得很,一路病怏怏的,刚到京城就躺倒了,说是染了严重的风寒,还怕过人!真是晦气!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
他极力贬低苏瑶,并将其“病重”的情况坐实。
韩束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笑了笑:“原来如此,那真是可惜了。也罢,或许是缘分未到。”
他不再追问,转而谈起风花雪月。
宴席又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散去。韩束亲自将凌寒送到厅堂门口,态度依旧亲切温和:“世子初来京城,若有任何不便之处,尽管来府中寻老夫。陛下近日圣体欠安,恐需些时日方能召见,世子正好可多在京城游玩一番。”
“多谢相爷!多谢相爷!”凌寒千恩万谢,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直到坐上返回的马车,驶离相府那条肃穆的街道,凌寒脸上那夸张的笑容才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沉。
秦湘立刻跟上马车,急声问道:“世子,您没事吧?”
“没事。”凌寒声音低沉,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好一个韩相,好一个笑面虎。”
“他……”秦湘欲言又止。
“他什么都知道。”凌寒冷笑,“沿途袭击,苏瑶的存在,甚至河阴城的细节……他清楚得很。今晚这场宴席,就是要亲眼看看我这个北疆世子,到底是个真废物,还是个……装出来的废物。”
“那他……”秦湘心一沉。
“他暂时……似乎更愿意相信我是个真废物。”凌寒目光幽深地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帝都夜景,“但这反而更可怕。这意味着,他对北疆的忌惮和谋划,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他不动手,不是因为信了我,而是因为还没到他需要动手的时候,或者……他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秦湘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那苏先生……”她想起韩束最后的问询。
“他是对苏瑶感兴趣,或者说,是对她可能带来的‘麻烦’以及……‘价值’感兴趣。”凌寒眼神锐利,“我们必须尽快让她‘好起来’,或者……让她‘消失’。”
马车在帝都宽阔的街道上疾行,最终驶入城西一处颇为气派、却明显能感觉到四周布满眼线的府邸——皇帝赐下的北疆世子府。
府邸内部早已被打扫干净,一应仆从也配备齐全,只是这些仆从的眼神,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恭敬和疏离。
凌寒踏入这座金丝牢笼般的府邸,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慵懒纨绔的表情,大声抱怨着旅途劳累,指挥着仆从搬运行李。
但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他的眼神却冷冽如刀。
帝都的第一夜,就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试探与伪装中,悄然降临。
远处的相府书房内,韩束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城西的方向,手中把玩着两颗光滑的玉胆。
“老师,您看这位世子……”吏部侍郎赵孟言恭敬地站在身后,低声问道。
“演戏演得不错,几乎以假乱真。”韩束淡淡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可惜,过犹不及。”
他缓缓转过身,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北疆的狼崽子,就算披上羊皮,也改不了吃肉的性子。继续盯紧他,还有他身边那个‘病了’的郎中。老夫倒要看看,他们在这帝都,能唱出怎样一出好戏。”
“那骊山那边……”
“那边的事,自有别人去操心。我们的世子殿下,现在可是块最好的鱼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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