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的金辉毫不吝啬地泼洒下来,将昨夜暴雨留下的无数水洼映照成满地碎金。那条蜿蜒的小河,正如他关闭电台时所见,成了一条在晨雾中流淌的金带。
然而,这份天地初开的壮美,此刻却无法烘干一心紧贴在身上的冰冷湿衣,也无法减轻深陷泥泞靴子的重量。每迈出一步,泥浆都像贪婪的手,试图将他拖回这片陌生土地。
他靠在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巨石后,寒意透过湿透的作战服渗入皮肤。背后的IS-m核心机冷静地评估着状态,投影在他t-VIS护目镜的角落。
手指在臂内tAc-9冰冷的触控板上划过,无线电接上了联合后勤的频道——对,在过去的一年里,三大国早已特区外初步建立了通信-导航体系。
异世界没办法发射卫星?对于赛诺特拉来说不是问题,空军放飞的无数架称作“天链40”的长航时巡航无人机在布里恩特大陆的万米高空上接续飞行着,它们和基地上空漂浮着的通讯气球连起了一个24小时不间断的通讯-导航中继网络,即便在最遥远的东大洋海岸上也能清楚地收到来自前线基地的讯息。
但你说为什么不直接把一心伞降到特区之外?因为前线基地的跑道不足以支撑中型运输机的起降,无人机还能通过火箭助推的方法上天,拦阻索的方法降落,运输机可不行…
说来好玩,这样规模的无人机出动,花费一点不比调用轻型运输机便宜,但那些中层领导依然驳回了特种作战部队的要求…
总之,依靠强大的信息支援背景,一心很快就联系到了那架早就在云层上待命的mq-35无人机。
等待的十分钟里,即便体温努力蒸发着速干面料上的雨水,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仍然给他带来一阵战栗。阳光渐渐有了温度,但脚下的土地依旧冰冷黏腻。
直到高空中传来几乎被风声淹没的微弱嗡鸣,t-VIS护目镜视野的上方出现了那个在高空缓慢接近的小点。
圆柱形的吊舱挣脱母机,如流星般坠落,又在半空绽开一朵红白相间的伞花。
临近地面,火箭喷嘴喷出短促的橙色焰和轰鸣,稳稳地将它插进离标记点仅几米远的泥地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浪。
一心在手机里简单标注了投放舱的位置,按照标准行动程序,潜伏在异世界的后勤兵们会尽可能快地将其收集,等待外交使团的车队一起运输回到基地。
随后解锁、开舱。干燥、整洁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周遭的泥泞形成鲜明对比。两套崭新的作战服带着特有的纤维气味,干燥的内衣触感如同救赎。但现在还不急...
另一边,p-Exo mK2外骨骼的碳纤维部件闪着冷光,贴合上身体,带来熟悉的支撑感。战术背心、头盔、口粮——举起每一件熟悉的物件,都让力量与掌控感重新流淌。一心熟络地将大部分物品都装进了干瘪的背包里——他打算先前往小镇再进行修整。
“苔木镇。” 他低头看着战术地图上醒目的三个字,小声自语,“该去听听‘圣光’下的声音了。”
泥泞依旧,晨光依旧。但巨石旁那个浑身泥点、瑟瑟发抖的落难者消失了。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风尘仆仆却步履沉稳的行商,眼神在兜帽的阴影下锐利地扫视着通往苔木镇的那条泥泞小径。护目镜里的AR箭头稳稳指向雾气渐散的镇子轮廓。
“...信仰虔诚,道德高尚...教堂钟声...面容平和...邻里和睦...”
“...圣银教廷国,布里恩特大陆璀璨的信仰明珠。在唯一主神艾瑟瑞安的圣光普照下,中央圣域平原沃野千里,灵髓灌溉渠网络发达,滋养着连年丰收的金色麦浪...”
“哦,对了,手册里说圣银教廷国几乎全都是人族,只有少数精灵担任神职...哎呀,可惜...”
踏在泥泞的小道上,一心不由地回味起在地球时阅读过无数遍的《异世界文明初步观察报告:圣银教廷国》,回想起来,报告结尾那句冰冷的“该报告经教廷监修,仅供参考”尤其耐人寻味。
不一会儿,已经站在镇子入口的一心扯了扯身上还带着泥土味的斗篷,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苦笑的弧度。
这份由后方情报参谋们,坐在干燥温暖的办公室里,依据早期无人机航拍和外交使团有限接触,然后再由教廷监修最后拼凑出的“美好图景”,此刻在他亲历的泥泞、寒冷和前方小镇压抑的轮廓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被雨水浸透的劣质宣传画。
“共享繁荣?”——他的目光扫过路边龟裂、毫无生气的贫瘠土地,只有几丛枯黄的“星芒草”在顽强挣扎。远处田埂上,更看不到报告里描绘的“金色麦浪”。
“维护良好?”——只有零星瘦弱的作物昨夜暴雨冲刷出的车辙里,混合着牲口的粪便和垃圾的腐臭
“有序的市集?” 他甚至能想象出不到一个小时后,那狭窄泥泞的街道上,税吏阴鸷的目光在警惕的摊贩和面黄肌瘦的顾客间逡巡的场景。
“也许这里只是过于偏远了吧...”一心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他抬头向上,塔楼上那点惨绿色的灵髓灯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黯淡和诡异,这光芒非但没有带来神圣感,反而将塔身粗糙的石料和守卫身上磨损严重的深灰色制服映衬得更加破败。
一心调整了一下呼吸,将那份手册带来的讽刺感压入心底,换上商旅特有的、带着些许长途跋涉疲惫的麻木表情。
“站住!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一个守卫懒洋洋地斜倚在哨塔门框上,声音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刚睡醒的沙哑。
另一个守卫则抱着弩箭,眼神像秃鹫般在主角鼓胀的斗篷上来回扫视,毫不掩饰其中的贪婪。
“大人安好!”一心朝着守卫微微鞠躬,拉开自己的斗篷展示着身上的“商品”,“小的是从星铁高原那边过来的,带了些矮人造的小物件,想进镇子换点补给,顺便找个地方歇歇脚。”
情报说的没错,特区之外的信息被严格管控,没有人认得一心的这身装备,而诸如EUd手机、电台这样的地球物件,很容易用“矮人科技”糊弄过去。
抱着弩箭的守卫脸露不满一声:“矮子们的地盘?晦气!包里装的什么?打开看看!”
“哎,大人且慢!”一心从裤袋里抓起三两枚银币,从斗篷的间隙半隐着递出,“小的这一路奔波不想太折腾了,您看...这...”
“哎!他不傻嘿!”守卫继续嗤笑,一把抓过银币,生怕一心后悔似的收起来,“滚进去吧!记住,税所就在镇中心广场边上,天黑前不去报备交‘行商许可费’,有你好看的!”
一心连忙点头哈腰,又一边迈步走进简陋大门。
身后传来守卫的嘀咕:“妈的,看走眼了,这他妈是银币!穷鬼一个...下次多要点...”
一心不做理会继续向前,跨过门楼的瞬间,《手册》里关于“秩序井然”、“民生富足”、“众生平等”的文字,与眼前苔木镇的真实景象轰然碰撞:
泥泞不堪的主路像一条溃烂的伤口贯穿小镇,两侧低矮拥挤的房屋大多由粗糙木材和灰黄色的夯土建成,屋顶覆盖着厚厚潮湿的苔藓和打满补丁的油布。狭窄的窗户大多蒙着脏污的亚麻布或钉着木板。
空气中那股劣质麦酒、牲口粪便和潮湿木头混合的气味在这里更加浓重。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路边的泥水坑里翻找着什么,看到穿着制服的人(即使是这最低级的守卫)靠近,立刻像受惊的小兽般缩回阴影里。
附近唯一算得上“体面”的建筑正是守卫提到的税所——一栋用带有黯淡金属光泽的灵髓矿渣砖砌成的两层小楼,门口挂着的灵髓灯式样老旧,但好歹亮着,惨绿的光芒冷冷地照着门前的泥地。
再放眼看去,教堂是镇上最“宏伟”的建筑,但依然简陋。石砌基座,木结构主体,屋顶铺着廉价的青灰色瓦片。唯一的装饰是门口悬挂的、由劣质灵髓石碎片拼成的简易圣徽。
他绕过教堂正面,沿着一条更狭窄、更泥泞的小径走向后院。空气中那股劣质麦酒和粪便的混合气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潮湿泥土和...某种顽强生长的绿叶植物的清新气息。
推开一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矮木栅栏门,眼前的景象让一心微微一顿。
与镇子的破败压抑截然不同,教堂后院被精心打理成一个小小的菜园。几垄整齐的田畦里,翠绿的嫩苗破土而出,挂着昨夜残留的晶莹水珠,在晨光下生机勃勃。几株挂着青涩果实的番茄藤攀附在简易木架上。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神父袍的老人,正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为幼苗松土。他动作专注,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宁静,仿佛手中侍弄的不是凡俗的蔬菜,而是某种神圣的寄托。一只羽毛蓬乱的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崽,在菜园角落的鸡舍旁悠闲地啄食。
这里,像是苔木镇死寂灰暗中唯一跳动的心脏。
老人似乎察觉到有人,缓缓直起身,浑浊却温和的眼睛望过来。看到一身粗布行商打扮、沾着泥点的一心,他脸上没有守卫那种警惕和贪婪,只有一丝淡淡的、带着疲惫的疑惑。
“愿艾瑟瑞安的光辉指引你,阁下。” 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但语调平和,“教堂...在前面。这里是老朽的陋居。”
一心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符合商人身份的、略显笨拙的礼:“打扰您了,尊敬的神父。在下是从星铁高原那边过来的商人,人生地不熟的,昨夜还淋了雨,圣教素来仁爱,不知是否可以行个方便让我借宿一晚?” 他刻意让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虚弱和恳求,眼神却快速扫过老人沾满泥土的手、磨损严重的袖口和菜园里那难得的生机。
神父的目光在一心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那丝疲惫被一种更深的、也许是常年面对苦难而养成的悲悯所取代。
“进来吧,孩子。艾瑟瑞安不会拒绝一个寻求温暖的人。” 他指了指旁边一扇更小的、同样破旧的门,“厨房里有炉子,自己倒水。壶在灶上。”
一心道谢,走进低矮昏暗的厨房。空间狭小,但收拾得异常整洁。一个简陋的土灶上,一口铁锅正冒着微弱的热气。他拿起旁边一个豁了口的陶碗,从锅里舀出半碗微温的水。
捧着碗,一心倚在门框边,没有立刻喝,目光似乎被菜园的绿意吸引。他状似随意地开口:“神父,您这菜园打理得真好。在苔木镇...能看到这么鲜活的颜色,真不容易。”
他刻意加重了“真不容易”的语气。
神父正弯腰,闻言动作顿了顿。他直起身,望向一心,那双温和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忧虑和一丝...挣扎。
“是啊...不容易。”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圣光...似乎离这贫瘠的边境越来越远了。”
他下意识地搓着沾满泥土的手指,仿佛想洗掉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一心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份挣扎,也许在这里正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他喝了一口水,温水流过喉咙,驱散了一丝寒意,也让他更贴近这个角色:“在下早就听说圣教的辉光之下尽是富饶,但这一路走来,看到不少田地都荒着,镇子里也...唉。”
一心摇摇头,露出一副小商贩常见的、对世道艰难的感叹,“听守卫大哥说,还得赶在天黑前去税所交‘行商许可费’,不然麻烦就大了。真是...闻所未闻。”
“税所...” 神父重复着这个词,眉头紧紧锁起,温和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痛苦和愤怒,但又被强行压下,化为更深的无力。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一心,肩膀微微颤抖,仿佛不堪重负:“许可费、赎罪税...圣座啊,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就在这时,厨房外通往教堂内部的破旧木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深灰色税吏制服、满脸横肉的男人闯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脏兮兮的羊皮纸。他显然没料到厨房里有其他人,尤其是那个“商人”,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冲着神父吼道:
“奥利弗你他妈个老东西!磨蹭什么呢!上个月的‘圣光维护捐献’和这个季度的‘赎罪特别分摊’,今天最后期限了!利弗尔大人说了,太阳下山前看不到钱,就拆了你这破教堂拿木料去抵!反正你这破地方也收不到几个虔诚的铜板!”
厨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奥利弗神父佝偻着背,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他扶着灶台,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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