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吝啬地挤过苔木镇低矮屋檐的缝隙,一心走出老瘸子巴德的酒馆,踏着吱呀作响的木板路,靴子踩在深褐色的泥浆里,走向镇子尽头那座简陋却干净的教堂。
昨日的重逢还带着一丝不真实的暖意,但作为指挥官的直觉让他神经末梢始终保持着警惕的微颤。
莉莉安·灰烬像一只被雨水打蔫的猫,蜷缩在一条褪色的粗麻布长椅上。
她身上那件略大的修女袍皱巴巴的,沾着几点可疑的深色污渍,亚麻色的短发蓬乱地支棱着,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听到脚步声,她费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血红的瞳仁在宿醉的混沌中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走近的人影,嘴角立刻扯出一个慵懒又狡黠的弧度,右嘴角先翘起,露出半颗虎牙。
“嘿嘿嘿...”她一个迷迷糊糊、带着傻气的笑容那张瘦削的瓜子脸上,透着营养不良的苍白,脸颊因为微醺还泛着不健康的红晕,“你来了...大叔...”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一心在她面前站定,清晨微凉的空气也冲不散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酒气。
“叫哥哥。”他纠正道,语气平淡,但目光扫过她苍白疲惫的脸和眼下的青灰时,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
这家伙,大概又在酒窖里过夜了。
“好的,大叔。”莉莉安含糊地应着,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却一阵头晕目眩,又软绵绵地倒了回去,嘴里嘟囔着,“奥利弗老头...昨晚...又在酒桶边逮到我了...唠叨了好久...什么‘主的恩典不是用来泡在酒桶里的’...”
“烦死了...呜...头疼...啊...啊对了...愿艾泽瑞安的辉光温暖您的早晨!”
一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滚落一旁的空酒袋:“‘圣水’的库存又见底了吗,莉莉安修女?你就不怕奥利弗神父又来骂你?”
莉莉安终于坐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努力摆出一点“修女”的架势,但效果甚微。
“那个老顽固?他只会念叨‘虔诚’、‘节制’...然后把钥匙藏得更深一点。”
她撇撇嘴,左眉习惯性地高高挑起,做出一个经典的嘲讽表情,“不过嘛,他训归训,从不会真拿我怎么样。顶多罚我多擦几遍圣像...反正石头也不会抱怨。”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拍袍子上的灰。“倒是你,大清早跑来...是要找我忏悔吗?哦~我一直在哦,我的孩子~”
“你...你可拉倒吧...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一心的眼底掠过明显的戏谑,“顺便,如果你清醒了,下午陪我去镇外走走?”
莉莉安眼睛一亮,宿醉带来的萎靡似乎被驱散了一些。“走走?好啊!总比闷在这石头盒子里听老头唠叨强!”
午后的阳光难得慷慨,驱散了苔木镇上空的阴霾,在稀疏的硬质草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清新了许多,带着荒野特有的草腥味和泥土的芬芳。
一心和莉莉安并肩走在镇子北边的小路上,远离了泥泞的街道和压抑的哨站。
莉莉安似乎清醒了不少,脚步也轻快了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血红的眼睛在阳光下少了些夜里的妖异,多了点属于少女的、尽管是被生活磨砺过的光彩。
她蓬松的短发在微风中晃动,隐约露出亚麻色下浅浅的黑色发根,那枚生锈的铁皮发卡在阳光下闪着朴实的光。
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是惯常的慵懒和讥诮,但内容却是在讲述她这半个月在苔木镇的“修女”生活。
“镇上就我一个‘见习修女’,哈!那些老婆婆们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嫌我祷告不认真,嫌我擦圣像擦得不亮...切,石头雕的玩意儿,擦得再亮能变出面包来?”
“那群小鬼头倒是挺喜欢找我,给他们讲故事,或者...呃...帮他们从巴德那老吝啬鬼的酒窖里顺点甜果子酒。”她毫无忏悔之意地耸耸肩。
她撇撇嘴:“也就奥利弗老头...天天板着脸教训我,什么‘仪态’啊,‘对主的敬畏’啊...烦得很!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他也就是嘴上凶,真拿我没办法。我偷喝他藏的酒,他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最后也就罚我多抄两页圣典...鬼画符一样抄的,他估计看都没看!”
一心安静地听着,绿眸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润的翡翠色。
他注意到莉莉安在提及神父时,紧绷的下颌线条会不自觉地松弛下来,那份罕见的、混合着嫌弃和依赖的复杂情绪,让她整个人显得真实而生动。
这短暂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丝虚假的和煦阳光。
“喂,大叔。”莉莉安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弯腰,仰头看着一心。
阳光落在她的短发上,映得她右眼下的那颗褐色泪痣格外清晰。
她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嘲讽面具,血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难得的、近乎脆弱的依赖:“你啊...办完那些大事以后,还会回这里吗?”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的恳求:“苔木镇是挺破的没错...但比睡桥洞和熊窝强多了!奥利弗老头...人其实不坏,还有那些小崽子们...”
她揪着自己修女袍的袖口,那里已经磨出了毛边,“你可不可以...不走呀?留下来...这里...也算有个...窝了。”
她脑海里的那个“家”字终归还是没办法说出口。
14岁时,她家乡的村庄遭兽人劫掠,父母为保护她死于战斧之下——混迹街头5年,一直靠偷窃和乞讨维生的她心里知道,“家”这个字对于她来说已经太过于遥远了。
这份依恋感,的确突如其来,甚至显得有点不真实,可全源于他给她的那个结束流浪的契机——一块压缩饼干,一瓶装着“圣水”(也就是果酒)的水壶,以及指向奥利弗神父教堂的那句话。
虽然只是这小小的“在意”,在莉莉安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被人四处驱赶和追捕的黑暗人生里,是唯一抓住的、带着温度的稻草。
她将其神格化,本质是渴望被重视、被庇护的病态依赖。
黑发赤瞳,这样的不祥之兆为什么偏偏就要在她的身上呢?
她想不明白,也永远都不可能明白——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偷劣质的染料把自己一头柔顺的黑发染成亚麻色,那是她与已故的母亲最相似的地方...
甚至为了路人的一句“特区遍地都是黄金”的胡言,她自己一个人在阴森可怖的芬雷特特区边境线森林里风餐露宿挨饿了整整三天,只为了有机会穿过封锁线——却只能通过抢走一心的钱袋来企图换点果腹的食物。
在这片大陆上,没有人哪怕有一点在意她的感受,却在现在,一个异界人,被冠以“钢铁巫术傀儡”恶名的异界人,给予了她能被定义的“温暖”。
一心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微光,沉默了片刻。军人的职责、身后的国家意志、异世界的任务、大陆暗流的涌动...这些都注定了他不可能停留。
但他无法用冰冷的现实去戳破这个女孩好不容易构筑起的一点虚幻安稳。
他抬手,动作略显生硬地揉了揉她蓬乱的头发,指腹触碰到那个生锈的铁皮发卡。
“我们可以先把眼前的事做好。”他没有正面回答,声音沉稳,“尤其是苔木镇——需要你和奥利弗神父。”
莉莉安对这个模糊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也知道追问无果,只是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前那个破旧的亚麻布袋,内衬缝着的饼干包装纸碎片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温馨的午后散步被一声惊恐的呼喊撕裂。一个半大的孩子连滚带爬地从镇子方向冲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莉莉安姐姐!不、不好了!巴德大叔...巴德大叔他...”
一心眼神一凛,瞬间进入戒备状态,手已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手枪枪柄上。莉莉安也猛地抬起头,宿醉的迷糊一扫而空,血瞳中闪过一丝警惕。
两人快步赶回教堂。只见瘸腿旅店老板巴德,正瘫跪在教堂门口,涕泪横流,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奥利弗神父站在他面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铁青,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那本从不离手的《灵髓圣典》掉落在脚边的泥水里。
“...他们逼我的!奥利弗!我没办法啊!”瘸腿巴德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嘶哑,“税吏大人...不,那群豺狼!他们昨天找上我,说、说要是我不盯着你们,尤其是这个外乡人和莉莉安...”
“下次收‘圣光维护捐’的时候,就、就把我的破店一把火烧了!我...我全家就指望那破店活命啊!我...我该死!我糊涂啊!”
他狠狠抽着自己耳光。
奥利弗神父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颤抖着,眼中的信仰之光被巨大的愤怒和悲哀冲击得摇摇欲坠。
他看到了匆匆赶回的一心和莉莉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而沉重:“巴德说...一支教廷的军队,打着审判官的旗号,正朝苔木镇来了!告发的...就是昨天被赶走的那个税吏!”
“他们...是来报复的!镇子里本来就不多的卫兵听说教廷的军队要来直接就跑了——呸!一群懦夫!”
空气瞬间好似降低了十度,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莉莉安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手下意识地抓紧了一心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作战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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