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干冷,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白雾,鼻腔里充斥着泥土冻结的硬实气息,以及从远方林地里飘来的、松针与积雪混合的凛冽味道。
白浪镇与其说是个“镇”,不如说是个稍大些的渔村扩建而成,坐落在一条内河与主海道交汇的三角洲上。
房屋多是粗糙的原木结构,屋顶压着厚厚的茅草以防积雪,镇子边缘甚至没有像样的围墙,只有一道防止野兽的简易木篱。
由于并非主要商路节点,这里比琥珀港冷清许多,但也因此,似乎少了些教廷和威斯派利亚的触须,多了分边陲之地特有的、粗粝的宁静。
霍根船长点算着那些沉甸甸、成色极好的银币时,脸上最后一丝不情愿也烟消云散,甚至热情地表示下次可以给个“熟人折扣”。
“接下来如何打算,阁下?”站在港口上,赛琳娜率先开口,声音在兜帽下显得有些沉闷。
“赚钱,然后去黑金城。”一心言简意赅,“这天气,我们估计需要雇个马车,还得提前买一些路上的给养。”
“好在,我们还有一身的‘本事’可以变现。”
半天后,两人落脚在镇外一处名为“芦苇村”的更小聚落。
村子比白浪镇更为简陋,唯一像样的建筑是一栋两层的木屋酒馆,门口挂着饱经风霜的木牌,旁边立着一个简易的公告板。
酒馆老板兼公会联络人是个头发花白、叼着烟斗的老矮人,名叫格伦。他对一心提出的“现金现结、不经过公会抽成”的要求起初皱紧了眉头,烟斗敲得桌面邦邦响。
“这不合规矩,年轻人。”格伦吐出一口辛辣的烟圈,“公会提供保障,抽成是天经地义。”
“格伦先生,”一心笑容可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您看,我们只是路过,急需用钱,不想多生枝节。”
他手指划过布告板上那几个无人问津、报酬却不错的战斗类委托——清理骚扰伐木场的冬熊、猎取霜纹鹿的完整鹿角、驱赶南边矿洞里的穴居熊。
“对本地靠这个吃饭的冒险者来说,这些可能有点棘手,但对我们而言,只是顺路解决的小麻烦。我们早日完成,村民早日安心,您这里也清净,不是吗?”
他条理清晰,又点明关键:“至于报酬...我只要现金,而您那边向上报账时,‘溢价’一点,我想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大家都是朋友嘛。”
格伦的眼睛在烟熏下眯了眯,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来自星铁高原的年轻行商,又瞥了眼他身后那个沉默高大、气息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女伴。
最终,对效率和额外收益的考量压过了规矩。
他缓缓点头:“...行吧。熊和穴居怪的委托,我这里可以现结。霜纹鹿的鹿角,镇上的药剂师一直在高价收,我帮你们牵线,钱你们直接跟他谈。”
“感谢您的通融。”一心笑容灿烂,仿佛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接下来的三天,芦苇村及其周边的村民们见识到了什么叫作“效率”。
第一天的傍晚,那头发狂、撞伤了好几个伐木工的巨大冬熊,就被一心和赛琳娜拖了回来。
熊尸几乎看不到明显的外伤,只有眼眶处有一个细小的、凝固的血洞——那是被一心用步枪在百米外精准点射的结果。
对村民,他则解释是用了“矮人特制的强力弩箭”。
赛琳娜全程负责警戒和吸引注意,她甚至没有动用圣裁之矛,仅仅依靠重甲和本身的气势,就让那熊在发动最后一次冲锋前,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第二天,一心带着三对保存极其完好的霜纹鹿角回来了。
鹿角根部还带着些许新鲜的血迹。村民们啧啧称奇,尤其是几个老猎人,他们无法理解如何在积雪和复杂林地中,如此快速地追踪并猎杀到这种以警觉和速度着称的生物。
一心只是笑着说,靠了点“小玩意儿”,而只有赛琳娜知道,一心是如何在上风口设置诱饵,又如何通过无人机和EUd手机的结合,预判鹿群的移动路线,最后在最佳时机进行远距离的精准狙杀。
她沉默地看着他操作这一切,看着他利用现世界的科技,在这个世界扮演着一个“特别擅长狩猎的行商”。
第三天,矿洞里的穴居熊被清理一空。
这次赛琳娜动了手,在阴暗潮湿的矿洞里,圣裁之矛化作一道道银色的流光,精准而高效地刺穿了那些丑陋生物的心脏或头颅。
一心则守在洞口,用手枪点射了几只试图逃窜的漏网之鱼,枪声在洞壁的回响下变得沉闷而怪异。
三天的“打工”结束,一心掂量着鼓鼓囊囊的钱袋,满意地点点头。
除了必要的开销,他们还额外购买了大量耐储存的食物、干净的饮水、两件厚实的羊毛毯以及一个足够大的行李箱。
第四天清晨,一辆看起来破旧但结实的双轮马车驶离了芦苇村。
拉车的是两匹温顺可靠的驮马,车夫是村里雇的寡言中年汉子。
一心和赛琳娜坐在车厢里,靠着新买来的行李箱,她的重甲被妥善包裹,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圣裁之矛则如常用厚布缠裹。
马车碾过冻土道路,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道路两旁,农田里只剩下枯萎的秸秆茬子,顽强地刺破薄薄的积雪。
光秃秃的树木枝丫伸向天空,这一次,像一幅幅精细的炭笔画。
远处的山峦覆盖着皑皑白雪,在清冷的天光下闪烁着微光。
“按照这个速度,避开大的城镇,走小路,大概不过一周就能到黑金城地界。”一心对赛琳娜说道。
赛琳娜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她掀开简陋车厢侧面的小窗帘,默默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冬景。
她想到了圣银教廷国所在的圣域平原,相比之下,这里的冬季似乎更加荒凉,也更加真实。
她看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旧在田间地头拾捡柴火的农妇,看到穿着单薄破旧衣物、脸颊冻得通红的孩童追着马车跑了一小段,直到被大人喊回去。
这些景象,与圣域平原那些在“神圣秩序”下至少表面温饱的平民,并无本质不同,却又更加赤裸和真实。
没有教廷无处不在的教堂和神父,没有那种被严密管控的“祥和”,这里的坚韧,都更加直接地暴露在天地之间。
“阁下。”她忽然开口,“在你的家乡...冬天也这么冷吗?”
一心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我的家乡啊...靠海,冬天没那么冷,很少下雪。最冷的时候,也就是需要穿件厚外套罢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家乡那个小镇的景象,冬季的风带着湿冷,但远不及这片大陆腹地的干寒刺骨。
“那里...的人们,也需要像这样,为了一辆马车、一顿饱饭而奔波吗?”赛琳娜继续问道。
“在哪里都一样,大小姐。”一心语气平静,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为了生存而努力的人。有人靠土地,有人靠手艺,有人靠头脑...像我们这样,靠刀剑和...‘手炮’的,也不算稀奇。”
“当然,也有与你一样,出生时嘴里就含着金块的人。”
赛琳娜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在教廷的典籍里,艾泽瑞安赐予的‘理性之火’,本应让人族免于饥寒,建立地上的神国...”
“嗯...再美好的教义,也需要人去执行。而人...总是会把自己的欲望和局限,掺杂进去。你看这沿途的村落,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艾泽瑞安,但他们知道,冬天来了,要储备柴火,要修补房屋,要努力活下去。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仰。”
赛琳娜没有再说话,只是放下了窗帘,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仿佛在消化他的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冬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早。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原野,温度骤降。
“看来得找个地方过夜了。”一心眯着眼看了看昏暗的天色,让车夫离开主路,寻找适合扎营的地点。
最终,他们在一处废弃村庄的边缘停下。这里只剩几堵倾颓的土墙和半塌的茅草屋顶,在暮色中像沉默的骸骨。
车夫裹紧破旧的棉袍,嘟囔着缩回马车车厢。
一心利落地卸下驮马,将它们拴在背风的断墙后,喂了把豆料。
然后,他和赛琳娜默契地合作,利用残垣和多余的羊毛毯,搭起一个足以抵御寒风的简易帐篷。
帐篷支在残墙角落,前方生起篝火,赛琳娜的圣裁之矛依旧缠着厚布,倚在触手可及的墙边。
两人围着火堆坐下,裹着羊皮毯,分享加热后的口粮——硬面包和肉干,就着热水吞咽。
篝火跳动的火焰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暖意。
赛琳娜捧着温热的水杯,看着跳跃的火焰,忽然轻声开口,像是在问一心,又像是在问自己:“阁下...你说,我们做的这些...猎熊,驱赶怪物...有意义吗?”
一心正用小刀削着一块肉干,闻言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她:“有人今天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哦...”
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映着火光,也映着深深的迷茫。
他笑了笑,将削好的肉干递给她一半,目光也投向篝火:“那头熊不死,可能还会有伐木工受伤甚至丧命。那些穴居熊不清理,矿工就不敢下井,一家人可能就没了过冬的嚼谷。对于这个世界...当然改变不了什么大局。”
“但至少,对于那些村庄的村民们而言,我们做的,我们做的,给他们换来了一时半刻的安稳和活下去的机会。”
“就像这堆篝火,”他指了指面前燃烧的火焰,“它照不亮整个黑夜,也温暖不了整个冬天。但至少,能让我们两个人,今晚不至于挨冻。”
“而且,对于我们来说,赚到了路费,能继续前往黑金城,对我们不也很有意义嘛。”
赛琳娜静静地听着,手中的水杯传递来的温度,似乎顺着指尖,一点点流入了心田。
她看着一心被火光映亮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冷静的绿眼睛,此刻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和温暖。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小口地喝着手里的热水。
夜空清澈,没有云层遮挡,璀璨的星河横贯天际。
一心靠在岩石上,望着星空,忽然轻声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赛琳娜从未听过的旋律,暗示来自陆军的跑操歌,此时似乎带着一种淡淡的、遥远的思念。
赛琳娜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头顶那片陌生而广阔的星空,隐约觉得,这片曾经只属于神明的苍穹之下,似乎又一次多了一点属于“人”的、微小的温度。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她记不清了,也许是十多年前的某次生日会,那时候自己的生日还不用“搬上台面”,身边只有父母、艾莉诺的相伴。
也许,就是不久前,白鸽城那朵灵髓烟花之下的两个身影。
篝火仍在燃烧,驱散寒意的,不仅仅是火焰,还有某种无声滋生的、名为“同行”的羁绊。
黑金城,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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