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将马车停在驿站旁,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眼神在一心和赛琳娜之间游移,最后定格在看似更好说话的一心身上。
“这位老爷,您也瞧见了,再往里走,就是中环区的地界了。”他咧开嘴,笑容里带着市侩的精明,“路况复杂,规矩也多,我这小本生意,实在是不敢贸然往里闯了。您看,是不是就在这儿...”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要么加钱,要么就此别过。
一心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行商笑容,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当然可以再加几个银币打发这车夫,但这无异于告诉对方自己是头可以随意拿捏的“肥羊”,后续可能还有麻烦。
更重要的是,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赛琳娜,她虽然沉默,但站姿笔挺,气息平稳,这点路程对她而言,恐怕连热身都算不上。
“既然不方便,那就不劳烦了。”一心爽快地点点头,利落地将最后一个银币弹到车夫手里,“就到这儿吧,剩下的路,我们走走也好,正好瞧瞧这黑金城的景致。”
车夫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干脆,捏着银币,看着一心已经开始自顾自地卸下那个显眼的行李箱,讪讪地闭上了嘴。
赛琳娜默不作声地上前,单手便提起了装着自身重甲的包裹,轻松得仿佛那只是一袋棉花。
车夫眼角跳了跳,终于彻底熄了再多捞点好处的心思,嘀咕着驾着马车调头,很快消失在杂乱的人流中。
“走吧,大小姐。”一心提起行李箱,冲着赛琳娜微微一笑,当先迈开了步子。
赛琳娜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
踏入真正意义上的外环区主干道,方才在城门处感受到的那股混杂气息瞬间变得浓烈且具体。
空气里似乎掺杂着无数来源不明的颗粒物,吸入肺里带着微微的涩感。
那是煤灰、金属粉尘、无数人畜扬起的尘土以及远处工坊排放的、成分不明的烟雾混合而成的“城市之息”。
声音不再是模糊的喧嚣,而是分解成无数清晰却杂乱的音源:
左侧铁匠铺里传来的、富有节奏的沉重敲击声,震得人耳膜发闷;右侧牲口市场里牲畜的嘶鸣与商贩的吆喝交织;
前方,满载货物的板车车轮碾过不平的石板路,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伴随着车夫粗鲁的咒骂;
更远处,似乎还有大型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像是这头城市巨兽永不停歇的心跳。
目光所及,尽是忙碌与杂乱。
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铺面,门脸大多狭小,招牌歪歪扭扭。
售卖的东西从粗糙的铁器、修补的皮革、廉价的陶罐,到看不出原色的肉干、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剂,应有尽有。
人流在这里不再是“行走”,而是“涌动”。
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穿着带有某些小商会标志服装的人,趾高气扬地穿行而过。
这里没有统一的秩序,只有基于生存本能和微弱利益的短暂平衡。
另外,影钢卫队的身影也稀疏了许多,即便出现,也多是快步穿过,对沿街的混乱视若无睹,他们的职责范围,似乎并不包括维持这种底层的“整洁”。
“和琥珀港...有点像,却又不太一样。”赛琳娜低声说了一句。
没错,琥珀港也有混乱,但那更多的是海上贸易带来的、带着咸腥气的野性。
而这里,是一种被高墙围起来的、基于土地和新工业的、更加沉闷和压抑的混乱。
“嗯,这里更像...工厂,或者说,工坊的集合体。”一心目光扫过那些喷吐着黑烟的烟囱和传出齿轮摩擦声的建筑,“每个人都是这台大机器上的一个零件,不停地转,直到磨损,被替换。”
他说话时,巧妙地用行李箱格开了一个试图靠得太近、眼神飘忽的瘦小男子。
那人接触到一心平静却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立刻缩了缩脖子,混入了人群。
在这里,沉默和弱小,也许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两人沿着主干道又前行了约一刻钟,人群愈发拥挤,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一心不得不更加留意手中的行李箱,同时用身体为赛琳娜隔开过于汹涌的人流。
然而,就在他们试图穿过一个尤其狭窄、两侧摊位几乎将道路占去大半的岔路口时,三名穿着脏污皮袄、眼神闪烁的男子似乎早有预谋,借着人流的掩护,猛地从侧后方撞了上来。
他们的目标明确——并非撞人,而是其中一人伸手就去抓赛琳娜提着的那个装有重甲的包裹,另一人则试图去夺一心手中的行李箱。
动作迅捷而老练,显然是惯犯。
“小心!”一心反应极快,行李箱顺势往后一撤,让那人抓了个空,同时肩膀一顶,将撞向自己的那人撞得一个趔趄。
但撞向赛琳娜的那人,手已经搭上了另一个行李箱的系带。
然而,他预想中包裹被轻易夺走的场景并未发生。
那只覆盖着铁手套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握住纹丝不动。
盗贼一愣,用力一扯,箱子依旧稳稳地停在赛琳娜手中,仿佛生根了一般。他惊讶地抬头,正对上骤然转冷的冰蓝色眼眸。
先前的冲力让赛琳娜头上的兜帽向后滑落,银发早已披散,在昏暗杂乱的环境里,折射出一种刺眼的冷辉。
她比那盗贼高了近一个头,此刻微垂着眼帘,俯视着对方,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愤怒,只有一种习惯于审判与裁决的、近乎漠然的肃穆。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予夺之人,看待蝼蚁般的平静。
另外两个同伙见状,脸色一狞,当即就要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刀。
“妈的,硬点子!做了她...”抓住包裹的那盗贼下意识地低吼,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赛琳娜的银发上,然后又惊恐地滑过她虽然被厚布包裹、但依稀能看出长兵器轮廓的“手杖”,最后再次回到那张冰冷而肃穆的脸上。
一个在自由市同盟底层流传并不广、但在靠近圣银教廷国边境或消息灵通的恶徒中偶有听闻的词汇,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净罪审判官。
银发...单眼...长兵器...还有这种让人脊背发寒的眼神...
“大...大人...”他喉咙里发出怪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松开,连连后退,撞在了同伙身上。
“快...快走!”他几乎是尖叫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索命的幽灵。
另外两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懵了,但看到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惊恐,又看了看赛琳娜那非同寻常的银发和气势,心里也是一寒,连忙扶住同伙,三人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挤开人群,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周围被这一幕惊动的行人纷纷避开,投来或好奇或畏惧的目光,但没人出声,也没人阻拦,很快,人流便恢复了涌动,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赛琳娜静静地站在原地,银发垂在肩侧,她才缓缓地将滑落的兜帽重新拉起。
一心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走到赛琳娜身边,低声笑道:“你这家伙,没着甲都能把这些小喽啰吓成这样。”
赛琳娜抿了抿唇,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清冷的声音传出:“...一群宵小而已。”
“不过倒是省了动手的麻烦。”一心点点头,“继续吧,地方已经不远了。”
两人沿着主道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
商铺的门面变得稍微整齐了些,售卖的商品也出现了更多成品,例如成衣、打造好的普通武器、品质稍好的粮食。
行人的穿着虽然依旧朴素,但破洞和补丁少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一丝对生活的筹划,而非仅仅为下一顿饭挣扎。
这意味着他们正在接近外环区与中环区的边界。
两人脚下的道路变得更加宽阔,石板铺砌得也相对平整了些,两侧开始出现一些两层、甚至三层的砖石结构建筑,虽然依旧拥挤,但不再是纯粹的作坊,有了专门的旅馆、酒馆和规模更大的商店。
一心停下脚步,从胸口翻开的EUd手机。
屏幕亮起,他对照了一下路边的标识和建筑特征,确认了方向。
“这边。”他招呼了一声,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些的支路。
又穿过几个岔路口,周围的建筑愈发显得老旧而安静。最终,一心在一栋三层带阁楼的石木结构建筑前停下了脚步。
这栋楼与周边建筑融为一体,暗红色的砂岩外墙饱经风霜,木制的百叶窗紧闭着。
一股混合了多种植物根茎、干燥花叶的复杂香气,从门缝和百叶窗的缝隙中幽幽散发出来,并不浓烈,却奇异地驱散了周遭的阴冷与沉闷,带来一丝属于远方的、宁静的暖意。
一心抬头,目光越过香料铺的屋顶间的低处,望向更远方。
在那里,城市的内环区建筑如同陡峭的悬崖拔地而起,而在所有建筑的尽头,在冬日下午苍白的天光映衬下,那七座形态各异、代表黑金议会至高权力的巨塔,清晰地矗立在视野的顶端,沉默地俯瞰着脚下这片浩瀚的“国中之国”。
它们如此遥远,又如此逼近,仿佛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到地方了。”一心收回目光,低声对赛琳娜说道,同时伸手,推开了那扇看似寻常的木门。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恰到好处的吱呀声,仿佛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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