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一心连忙开口，语气诚恳，“是我没看路，撞到你了。实在对不起，没弄坏你的文件吧？”
女书记员微微摇了摇头。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带着一种与其他书记员一样机械的精准感。
“先生不必挂心。”她的声音响起，音色清冷平稳，“责任在我，行走时未充分注意前方。给您造成困扰，深表歉意。”
她说完，甚至微微弯了弯腰，行了一个标准而略显刻板的礼，但她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聚焦在一心脸上，仿佛只是在完成一套设定好的应对程序。
礼毕，她不再多言，抱着那叠厚重的文件，绕过一心和守卫们，继续迈着那种轻盈、规律、笔直的步伐，向着通道另一端走去，很快消失在另一个拐角后。
“那是c区的书记员，”年轻守卫在一旁小声解释道，语气里带着点见怪不怪，“她们...反应都很快，受过专门训练，毕竟经手的都是重要文件。”
一心收回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赞叹：“真是...训练有素。我刚才都以为肯定要撒一地了。”
“呵呵，习惯了就好。”年长守卫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一闪而过，“这边请，史密斯先生，休息室就在前面。”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标注着“接待室-3”的房门前。
房间里的景象让一心略微挑眉，与外部通道的简约冷感不同，这间接待室堪称“奢华”。
地面铺着厚实的深红色织花地毯，墙壁贴着暖色调的暗纹墙纸。房间中央是一组看起来相当舒适的软垫沙发和小茶几。
角落里甚至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摆着几本装饰性的精装书和一两件小巧的艺术品。
房间里明明位于地下深处，根本没有窗户，但在一面墙壁上，却硬生生被装饰出了一个“假窗”。精致的木质窗框，窗框内镶嵌着一幅描绘着宁静海天景色、带有透视效果的油画，画工精湛，几可乱真。
窗台甚至还铺着一小块蕾丝垫布，放着一个空花瓶。
“请您在此稍作休息。”老者恭敬地说，“我们已让人去准备一些简单的茶点。夜间如有任何需要，可以摇动门边的铃绳，会有人应答。只是...”
他略一迟疑：“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避免打扰其他仍在工作的书记员，还请尽量不要在走廊长时间逗留。”
“当然，当然，我已经够麻烦各位了。”一心连忙应承，“能有个地方歇脚已是万幸，绝不会再乱跑。”
守卫们又客气了几句，这才依次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一心站在原地，倾听了几秒门外远去的脚步声，确认他们真的离开了。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柔软的海绵立刻陷了下去。
茶几上很快被一名面无表情的杂役送来了一个托盘：一壶冒着热气的花草茶，几个看起来相当新鲜的水果，还有一小篮烤得恰到好处的白面包切片和黄油。
品相确实不错，远超一般“看守所”待遇。
一心倒了杯茶，握在手里暖着，目光却缓缓扫过这个房间的每一个细节。
过了一会，他放下茶杯，轻轻走到门边，将耳朵贴近门板听了听。
走廊外一片寂静。
他随即握住门把手，极其缓慢、悄无声息地转动，拉开了一条缝隙。
走廊里s似乎空无一人，只有墙壁灵髓石恒定微弱的辉光。
一心侧身闪出，反手将门虚掩，然后如同幽灵般，踩着厚实的地毯，向着通道更深处走去。
夜晚的“无痕记录区”，大部分房门紧闭，门缝下也无光亮透出。
只有少数几扇门内隐约传来极轻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他尽量避开那些有声响的房间，沿着通道漫无目的地探索。
这里的结构比档案库更加复杂，通道交错，房间编号也看不出明显规律，像是被刻意设计成这样，不让人轻松分辨似的。
就在他经过一个类似小型休息厅的开阔区域时，一个刚从休息厅另一侧走廊走出的年轻男性书记员，手中捧着一杯清水，正准备走向自己的房间。
然而，就在他路过那个放着盆栽的角落时，他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不是停下脚步，而是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冰冻——手臂还维持着端杯的姿势，腿抬到一半，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种茫然的空白。
那杯水从他僵直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脆响，在地上摔得粉碎，水花四溅。
但书记员本人对此毫无反应。
他依旧那么僵直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瞳孔涣散，嘴角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流下一丝透明的涎水。
一心立刻闪身躲到一根装饰柱后，屏住呼吸。
几乎就在水杯摔碎后不到十秒钟，两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最近的拐角处悄然出现。
他们身着与档案馆其他工作人员截然不同的朴素灰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迅捷而安静。
他们一左一右，来到那个僵直的书记员身边，一言不发，一人架起他的一条胳膊。
书记员如同人偶般被他们架起，双脚拖在地上，毫无反抗，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头歪向一边，眼睛依旧空洞地大睁着。
两名灰袍人就这样架着他，迅速转身，消失在另一条更加幽深、没有任何编号标识的通道深处。
自始至终，没有交谈，没有查看，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故障的家具。
地面上，只留下那摊水渍和几片陶瓷碎片，在寂静中闪着微光。
一心从柱子后缓缓走出，来到那片狼藉前，低头看了看——水迹还在缓缓蔓延。
他抬起头，望向灰袍人消失的那条黑暗通道，眼神深沉。
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后，他转身，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开始往回走。
通道错综复杂，他拐过几个弯，确认自己接近之前那个休息厅区域时，却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之前撞到的书记员，c-07。
她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长椅上，面前的小圆桌上放着一个空了的陶杯。
她没有在看书，没有在发呆，就只是那么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叠放在膝上，深咖啡色的眼眸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眼神没有焦距。
一心脚步顿了顿，随即脸上浮现出那种迷路者常见的、略带尴尬和歉意的笑容，走了过去。
“呃...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他刻意让声音放轻，显得不太确定，“这位...小姐？我好像迷路了。请问，你知道‘接待室-3’该怎么走吗？守卫先生们让我在那里休息...”
c-07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她的目光在一心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像是在扫描一个陌生路标。
然后，她抬起手，用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一心来时的方向。
“从此处转身，直行至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她的声音平稳清晰，没有起伏，像在朗读导航说明，“继续直行经过四扇门，左侧第三扇即为‘接待室-3’。门牌为银底黑字。”
语速不快，但异常准确，没有丝毫犹豫。
说完，她收回手，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空墙壁，仿佛一心已经不存在了。
“啊，太感谢了！”一心连忙道谢，语气真挚，“真是帮大忙了，不然这大晚上的，我真不知道要转到什么时候。”
c-07没有任何回应，连点头都没有。
一心又看了她一眼，那个坐在昏黄光影里、对着空杯和空墙、仿佛一尊精美雕塑的侧影——然后转过身，按照她指示的方向，迈步离去。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轻轻回荡，逐渐远去。
角落的长椅上，c-07旧静静地坐着。
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的木质椅面上，无意识地划过一个短暂的、无意义的弧线，然后重新归于静止。
灵髓石的光辉，恒定地洒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和她胸前那个铭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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