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一大清早,早饭还没来得吃,农村就热闹起来了。
“东城的采莲船来了,各家各户迎接一下。”本湾里的村民小组夏队长就动员起来了。
天刚蒙亮,湾头的青石板路上还结着层薄霜,老槐树枝桠间挂着去年的红灯笼,被晨风摇得轻轻晃。王阿婆刚把灶膛里的柴火添旺,就听见村口传来“咚咚锵”的锣鼓声——采莲船来了!
那船是新糊的,竹篾扎的骨架裹着桃红柳绿的彩纸,船头扎着大朵的纸牡丹,船尾飘着流苏,摇摇晃晃像真在水上漂。船头站着穿蓝布花袄的姑娘,腰上系着绸带,手里捏着船桨轻轻摆,身后老汉扮作艄公,戴顶旧毡帽,撑着竹篙跟着节奏颠。
“正月初六喜洋洋,采莲船儿送吉祥——”领唱的汉子嗓门亮,调子是本地的采莲歌,尾音拖得老长,村民们跟着和“好哇——”孩子们早从被窝里钻出来,穿着新棉袄追着船跑,狗儿也摇着尾巴凑热闹。夏大爷搬了条长凳坐在门槛上,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着一根烟,吸着烟笑:“今年的船扎得俏!”有人端来瓜子糖,往姑娘和艄公手里塞,纸船晃晃悠悠,锣鼓声、歌声、笑声裹着白汽儿,把初六的清晨捂得暖烘烘的。
釆莲船到湾里到每家门面都要热闹一番,我看见每到一家都是伴成老汉的艄公开言。
“采莲船嘛,哟喝!把船撑哟,押喝哟。”
旁边敲着锣鼓的中年汉子帮着腔。
“哟哟,押喝哟!把船撑哟,划着。”
蹲在船内的穿红袄的姑娘羞答着脸,手里捏着船桨,随着艄公老汉的摆船头的姿势左右摇摆着。
湾里不想多听艄公老汉采莲船腔调的家庭,立马把提前准备的红包给到中年汉子的手里。还有些家庭给条黄鹤楼烟的。中年汉子得到了烟或红包,艄公老汉就引导采莲船划向下一家。
到我们家时已是进湾快一个小时了。
“你们几家都把门带上,让采莲船就在父母亲这边屋里划就行了。”大嫂嘱咐几个妯娌。
几个哥哥的房子都在一排,我按照父母亲的安排住在三哥家。父母亲就住在大哥家里。
几个妯娌连忙跑回家把自家门掩上。
锣鼓声里,采莲船摇摇晃晃进了我家院子。艄公头戴毡帽,嘴角噙着笑,手里长篙轻点地面。
“正月里来是新春,彩船摇到贵府门——” 他的嗓音带着土腔,像刚开封的米酒,混着白汽儿直往上蹿。
穿红袄的姑娘们蹲在船里,手里彩绸一甩,接腔就像山泉水撞着石头:“东家开门迎财神,西家粮仓堆成山!”
艄公老汉眼风扫过廊下站着的几个哥哥,好像突然认出似的,忽然把篙往地上一顿,调子转了新腔调。
“哟!这不是咱村的‘栋梁柱’们么?瞧这肩膀能扛山,双手能垒墙,盖的楼房比旗杆高,铺的地砖赛镜面光!”
哥哥们都笑,往船里塞烟。艄公接了烟夹耳朵上,接着唱:“去年盖的小学堂,琉璃瓦当亮堂堂;今年修的引水渠,清水流到菜畦旁。
你们是鲁班下凡走一遭,泥瓦刀下出凤凰——今儿个我这船公不讨彩头不讨糖,就讨你们一句实话讲:啥时候给咱们这老戏台,也加道钢筋梁?”
满院子的人都笑翻了。大哥红着脸递上红包,艄公却用篙尖挑着红包晃三晃。
“这钱我先替戏台子收着!等你们空了来‘添砖加瓦’,我请你们喝自酿的米酒,就着新蒸的米糕,咱把你们这‘建筑世家’的名头,唱得十里八乡都知道!”说罢长篙一撑,彩船滴溜溜转了个圈,锣鼓声又顺着风飘向了下一户人家。
釆莲船离开了,舞龙队的也随着进湾来了,好像商量好似的。
“真热闹呀,这怎么一个接一个的,相约一起来。”儿子在旁边议论道。
“确是商量好的,不管是采莲船,还是舞龙队来之前都要到各村民小组提前联系。
这些队伍都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许了愿的,一般都要连续耍三年才圆满。”大哥在旁边解释着。
“快,老三、老四,你们两个去把堂屋里的八仙桌抬出来。要摆香案迎接。”母亲吩咐道。
八仙桌放在大门外的正中间,母亲从堂屋里拿出香烛纸草,还有三个果盘。点上三炷香将香插在桌子上的香炉里。并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母亲刚从蒲团上站起。锣鼓声从巷口滚进来,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领头的汉子举着金灿灿的龙头,龙角上系着红绸,两颗琉璃眼珠在日头下亮得灼人。
金鳞龙来送福咯!喝彩声里,二十四个青壮汉子踩着碎步涌进院子,龙身七扭八拐地舒展开来,蓝布衫裤被风吹得鼓鼓囊囊。母亲忙退到廊下,袖口沾着的香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龙头忽然一个俯冲,几乎要碰到供桌前的果盘。母亲攥紧了围裙角,看见龙嘴里垂下的红绸绣球,正悬在香炉上方三尺处。青烟顺着龙鳞的纹路往上爬,在龙角间绕了个弯,又袅袅散开。
穿红袄的孩童们扒着门框笑,把炮仗往地上扔。声里,龙尾突然扫过石榴树,惊起满树白花。母亲正数着龙身的节数,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日,父亲举着第三节龙身,在巷口的老槐树下对她眨眼睛。
此刻龙头正对着香案叩首,龙须扫过供桌上的瓷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母亲伸手扶住摇晃的烛台,烛火在龙睛里晃成一片碎金。她望着那团游动的红光,忽然觉得眼角发烫——原来日子就像这龙身,一节节连缀着,在烟火里翻腾成了新的模样。
这时候三哥下场了,我看见他拿着散开的响鞭炮,将引线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他走向舞龙队的前面,单膝跪地,左手还拿着燃放地鞭炮。“哟哈”周围一片热闹声音响起。
舞龙队龙头前的第一个青年汉子立即单膝跪地,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最后一人都单膝跪地。龙身仍然七扭八拐地翻腾着。
三哥正准备双膝着地时,我看见舞龙队的头人向三哥跑了过来,双手缠起三哥。
我知道三哥若是双膝跪地,舞龙队也只好一样双膝跪地舞龙了。
“尧总啊,惊当不起呀!你这样做小伙子们受不了呀!”头人向三哥解释着。
“从早晨六点出发,小伙子一刻也没停,尧总体谅体谅。”
大哥走了过来,给头人递上了红包,并对三哥说道:“好了,老三,热闹一下就够了。”
“谢谢,尧总!”头人总算舒了口气,连忙握着大哥的手表示感谢。
舞龙队也正好走向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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