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照殿红?!……不……不可能……你……你到底是谁?!”
老者的惊呼如同夜枭啼鸣,尖锐地划破了山庄寂静的夜空,也狠狠刺穿了阿箩本就紧绷的神经!
照殿红!又是这个名字!
顾允之在护城河边失态追问,如今这位看似超然物外的山庄主人,竟也因她的容貌而骇然失色!
阿箩吓得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此刻却面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的老者,声音发颤:“我……我不是……老丈,您认错人了!我叫阿箩,是……是顾大人让我来此暂避的……”
老者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辩解,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阿箩脸上,那眼神像是穿透了时光,充满了惊骇、迷茫,还有一种深切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手中的油灯摇晃得更加厉害,灯油几乎要洒出来。
“像……太像了……尤其是这眉眼……这惊慌时的神态……”老者喃喃自语,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可是……怎么会……她早就……早就……”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似乎强行压下了翻腾的心绪,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阿箩:“你说你叫阿箩?何方人氏?父母是谁?”
阿箩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回答:“奴婢……奴婢是孤儿,自小在宫中掖庭长大,不知父母……”
“宫中长大?”老者眉头紧锁,眼中的疑惑更深,“那你可曾听过……‘云霏’这个名字?”
云霏?阿箩茫然地摇头。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老者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急速思考着什么。良久,他缓缓叹了口气,身上的激动和惊骇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哀伤。
“是了……是了……年纪对不上……是老夫失态了……惊扰姑娘了。”他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苍凉,“或许是灯下昏花,看错了……姑娘莫怪。”
但他看着阿箩的眼神,依旧带着一种无法释怀的探究。
阿箩惊魂未定,心脏仍在狂跳。她可以肯定,这位老者和顾允之一样,将她错认成了某个叫做“照殿红”或者“云霏”的人!而且这个人,似乎与他们都有着极深的渊源,并且……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这诡异的巧合让她感到深深的不安。自己的容貌,究竟像谁?为什么会引来这样的反应?
老者似乎不愿再多言,他深深看了阿箩一眼,道:“姑娘想必也受惊了,先用些饭食,好生歇息吧。此地绝对安全,无需担忧。”说完,他微微颔首,提着那盏依旧不甚平稳的油灯,转身缓缓离去,背影在昏暗的廊下显得格外萧索。
阿箩独自留在厢房中,看着桌上微凉的饭菜,却毫无胃口。老者的反应和“照殿红”三个字,像一团浓雾笼罩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荆辞生死未卜的担忧、一路逃亡的惊险、以及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谜团,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的心神。
直到天快亮时,她才因极度疲惫而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窗外隐约的人声和马蹄声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侧耳倾听。声音是从前院传来的,似乎有不少人到了山庄。
是裴校尉他们到了吗?还是……追兵?!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悄悄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前院里果然停着几辆马车,十来个风尘仆仆、身上带伤的人正在下马。为首一人,身形高大,脸色苍白,正是裴琰!他身边跟着的,是同样伤痕累累的秦莽和几名夜不收!
他们到了!他们还活着!
阿箩的心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惊喜和激动!她几乎要冲出去!
但下一刻,她的动作却僵住了。
因为她看到,在裴琰和秦莽身后,两个身影正被小心翼翼地搀扶下马车——
一个是手臂和胸膛裹着厚厚绷带、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无法独自站立的荆辞!
而另一个,被裴琰亲自搀扶着的,竟然是一位穿着粗布衣裙、头发花白、面容憔悴苍老,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的老妇人——正是静思苑的那个疯妇,李嬷嬷!
她竟然也被救出来了?!
阿箩捂住嘴,才没有惊呼出声。顾允之竟然真的做到了!他将他们都救了出来!
喜悦过后,更大的疑问涌上心头。顾允之为何要冒天大风险救出李嬷嬷?难道仅仅因为她是静嫔的旧人?还是说……她和“照殿红”之谜有关?
就在这时,那位山庄老者也闻讯迎了出来。他看到裴琰等人,并未过多寒暄,目光直接落在了被搀扶着的李嬷嬷身上。
李嬷嬷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李嬷嬷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物,她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老者,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无尽的震惊和……愤怒?
“……是……是你?!你还活着?!你这个……你这个帮凶!刽子手!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老者在李嬷嬷的厉声指责下,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愧疚,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琰和秦莽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箩在窗后更是看得心惊肉跳!帮凶?刽子手?李嬷嬷竟然认识这位山庄主人,而且似乎有着极深的仇怨?!
这山庄,这老者,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嬷嬷!您冷静点!”裴琰连忙扶住激动得几乎要晕厥的李嬷嬷,急声劝道,“沈老先生是顾大人安排在此接应我们的!是自己人!”
“自己人?哈哈……自己人?!”李嬷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愤和嘲讽,“他若是自己人!静嫔娘娘就不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照殿红也不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阿箩所在的厢房窗户!
阿箩吓得猛地缩回头,心脏狂跳。
外面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才听到裴琰低沉而严肃的声音:“嬷嬷,此事说来话长,其中必有误会。诸位一路辛苦,身上还带着伤,不如先进去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一切,等顾大人到来之后,必有分晓。”
他似乎强行压制住了场面,搀扶着依旧情绪激动的李嬷嬷,和秦莽等人一起,跟着那面色灰败、沉默不语的沈老先生,向着内院走去。
前院很快恢复了安静。
阿箩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手脚冰凉。
静嫔娘娘的死?照殿红?帮凶?刽子手?
李嬷嬷那未尽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回荡。
她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巨大而黑暗的漩涡中心,四周全是谜团和危险的暗流。原本以为的避难所,似乎变成了另一个更加诡异的谜局。
她独自在房中待了整整一天,没有人来打扰她,只有那个沉默的老仆按时送来饭菜,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山庄里静得可怕,仿佛白日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直到傍晚时分,厢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这一次,门外是裴琰。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和沉稳。
“阿箩姑娘,方便说话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阿箩连忙打开门。
裴琰走进来,仔细关好门,打量了一下阿箩的神色,叹了口气:“白日的事,吓到你了吧?”
阿箩点了点头,急切地问道:“裴校尉,荆辞他……怎么样了?李嬷嬷她……”
“荆辞兄弟伤势很重,失血过多,但沈老先生医术高明,已经帮他处理了伤口,用了药,眼下昏睡着,但性命应是无碍了。”裴琰先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阿箩闻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至于李嬷嬷……”裴琰的眉头皱了起来,神色变得凝重,“她情绪激动,又受了惊吓,沈老先生给她用了安神的药,也睡下了。她和沈老先生之间……似乎有一段极深的旧怨,关乎……前朝后宫秘辛。具体缘由,她不肯细说,只反复说等顾大人来了,要当面揭穿某些人的真面目。”
前朝后宫秘辛……阿箩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裴校尉,那位沈老先生……究竟是什么人?还有……‘照殿红’……到底是什么?”阿箩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裴琰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沈老先生的身份,顾大人并未明言,只说是他极其敬重信任的恩师,致仕多年,隐居于此。至于‘照殿红’……”他看向阿箩,眼神复杂,“我也曾听顾大人失态提及,似乎……是很多年前宫中一位极其特殊的女子的代号或称谓,但具体所指,无人敢轻易谈论,仿佛是一个被彻底抹去的禁忌。”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但李嬷嬷今日的反应,还有顾大人和沈老先生看到你时的失态……阿箩姑娘,你的容貌,恐怕与那位‘照殿红’,有着惊人的相似。”
阿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果然是因为她的脸!
“可我……我从小在掖庭长大,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无助地摇头。
“我相信你。”裴琰语气肯定,“但这或许并非巧合。你的身世,恐怕并非简单的孤儿那么简单。这一切,或许只有等顾大人到来,或者从李嬷嬷那里,才能问出答案了。”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停在了山庄门口!
裴琰和阿箩都是一惊!
这么晚了,会是谁?
难道是顾允之到了?
两人立刻警惕地来到窗边,悄悄向外望去。
只见山庄门口火把通明,几名骑士簇拥着一个穿着深色斗篷、身形挺拔的人下了马。
正是顾允之!
他果然来了!
然而,他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显得异常冷峻,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和……风尘仆仆的凝重。
他并未立刻进门,而是对身后一名骑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名骑士点头,立刻翻身上马,又带着两人迅速离去,方向似乎是下山的路。
然后,顾允之才深吸一口气,在沈老先生的迎接下,快步走进了山庄。
片刻之后,阿箩的房门被敲响。
老仆在外面低声道:“阿箩姑娘,裴校尉,顾大人请二位前往书房一叙。”
来了!
阿箩和裴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凝重。
他们跟着老仆,穿过寂静的回廊,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书房。
书房内,顾允之已经脱下了斗篷,露出里面略显褶皱的官袍,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未曾停歇。沈老先生也在一旁,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看到阿箩和裴琰进来,顾允之的目光立刻落在阿箩身上,那目光依旧带着审视,但比之前多了几分沉凝。
“坐吧。”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陛下……病重了。”顾允之的第一句话,就让阿箩和裴琰的心猛地一沉!
皇帝病重?!在这个关键时刻?!
“宫中局势瞬息万变,赵无庸及其背后之人动作频频,恐怕……快要狗急跳墙了。”顾允之的眼神锐利起来,“我们必须更快!在他们彻底掌控宫禁、湮灭所有证据之前,将铁证呈送御前!”
他看向裴琰和闻讯赶来的秦莽:“裴校尉,秦队正,你们带来的证据至关重要。但仅凭赵无庸的投名状和鸦羽箭镞,或许能定其罪,却难挖其根。我们需要更直接的、指向最终元凶的证据。”
他的目光转向阿箩,语气变得异常严肃:“阿箩姑娘,李嬷嬷至关重要。她不仅是静嫔旧人,恐怕更知晓‘照殿红’一案的真相。而那一案,与如今三皇子之死,甚至与宫中许多悬而未决的谜案,或许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顾允之深深地看着阿箩,“如今李嬷嬷情绪激动,抗拒与他人交流。但她对你……似乎有所不同。或许是因为你的容貌,或许是因为你曾冒险去静思苑寻她。我希望你能尝试与她沟通,安抚她,尽可能地从她那里,问出关于过去、关于‘照殿红’、关于静嫔之死的真相!”
阿箩的心脏怦怦直跳。让她去询问那些深宫秘辛?她能做到吗?
但看着顾允之那信任而急切的眼神,想到荆辞的重伤和那些死去的冤魂,她用力点了点头:“我……我试试。”
“好!”顾允之站起身,“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见李嬷嬷。阿箩姑娘,你随我一同前去。裴校尉,秦队正,你们负责山庄外围警戒,绝不可再出任何差错!”
众人凛然应命。
顾允之带着阿箩,快步走向安置李嬷嬷的厢房。
走到门口,却能听到里面传来李嬷嬷低低的、仿佛梦呓般的啜泣声和含糊不清的词语:
“……娘娘……奴婢对不起您……没能护住……照殿……红……沈……沈知非……你好狠的心……”
沈知非?那似乎是沈老先生的名字?
顾允之的脚步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内,李嬷嬷并未睡着,她靠坐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烛火,脸上泪痕未干。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头。
当她看到顾允之时,眼神动了一下。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顾允之身后的阿箩脸上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她死死盯着阿箩的脸,像是要通过她,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顾允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嬷嬷,您看看她。您仔细看看她。她像谁?”
李嬷嬷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向阿箩,声音破碎而凄厉:
“……像……太像了……尤其是那眼神……那倔强又害怕的样子……和当年的云霏……一模一样!”
云霏!这个名字再次出现!
顾允之追问道:“云霏……就是‘照殿红’,对吗?”
李嬷嬷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猛地用手捶打着床沿,哭喊道:“是!她就是照殿红!陛下亲口赐的名!宫里最烈的那个颜色!可最后呢……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一把火……什么都没了……连个念想都没留下啊!都是因为他们!因为他们!”
她的情绪再次失控,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箩看着老人如此痛苦,心中不忍,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递过一杯温水,轻声道:“嬷嬷,您喝点水,慢慢说……”
李嬷嬷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着阿箩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担忧和善意,神情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她猛地抓住阿箩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阿箩的肉里,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急切和神秘:
“……孩子……你想知道你是谁吗?你想知道……你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样吗?”
阿箩的心猛地一跳!
李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鬼魅般在她耳边响起:
“……去……去找……去找那幅画……藏在……藏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最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整个人瘫软下去,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但那未尽的话语,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阿箩的耳边!
画?什么画?藏在哪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没头没尾的线索,意味着什么?
阿箩猛地抬头,看向顾允之。
顾允之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他的眼中,震惊、恍然、急切交织在一起!
他似乎……知道李嬷嬷指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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