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回来，谢渊卸下一身沉重的甲胄，换了身家常的墨色锦袍，虽少了战场杀伐之气，眉宇间的威严却未曾消减。他沉吟片刻，对身旁侍从吩咐道：“去请长信侯候世子过府，就说老夫备了薄酒，感谢他往日对绯衣的照拂。”
晚膳设在小花厅，不似正堂那般拘谨，窗外几丛翠竹掩映，更添几分家常的温馨。骆九迟来得很快，进门后便恭敬地行礼：“晚辈骆九迟，见过谢将军。”
谢渊抬手虚扶，目光如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回京虽只有两三日，他却已把两个女儿的境况摸得透彻，骆九迟九年痴恋阿绯的传闻，自然也听在耳中。就知道小女儿有本事，把这个未来女婿攥得牢牢的，真是虎父无犬女。
“不必多礼，坐。”
话音刚落，便见谢绯衣掀着帘子进来，脸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可一见谢渊，立刻收敛了些，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爹爹。”
“嗯，都坐吧。”谢渊将女儿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面上不显，心中却微微一动。
酒过三巡，菜添五味。席间，谢渊话不多，大多时候是骆九迟在说些江湖见闻、边城趣事，言辞风趣，见解独到，既不卖弄，也不怯场。谢渊偶尔问及武艺兵法，他也能对答如流，显露出扎实的功底和清晰的思路。
而更让谢渊留意的，是骆九迟对谢绯衣自然而然的呵护。
侍女布菜时，一道清蒸鲥鱼放在了谢绯衣面前，骆九迟很自然地拿起公筷，细心地将鱼腹处最嫩、刺最少的部分夹到谢绯衣碗中，低声道：“小心刺。”动作熟练，仿佛做过无数次。
谢绯衣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茶盏，清水眼看要泼湿她的衣袖，骆九迟反应极快，伸手一挡，大部分水都洒在了他的袖子上，他自己浑不在意，只关切地问谢绯衣：“没烫着吧？”
谢绯衣赧然摇头，拿出自己的绢帕递给他：“快擦擦。”
他接过，只是随意抹了两下，注意力仍在谢绯衣身上，确认她无事，才笑了笑。
这些细微处的关怀，远比任何甜言蜜语更显真心。谢渊看着，紧绷的嘴角柔和了些许。他看得出，骆九迟对阿绯的爱护是发自内心，并非刻意做给他这个未来岳父看的。
酒至半酣，谢渊郑重道：“骆世子，我不日便要回边关，阿绯这孩子，就交托给你了。务必好好待她，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骆九迟立刻起身，神色肃穆：“伯父放心，我此生只娶绯衣一人，绝无妾室通房，定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谢渊大震，京中有权势的男子哪有不纳妾的？骆九迟竟肯许下这样重的承诺。
他欣慰的点点头，“好！君子一诺千金，日后你若违背，便是远在边关，我也要回来为绯衣讨回公道。”
“伯父，您放心，我定会说到做到。”
“年轻人莫要信口开河，我等着看你实现诺言。但愿永没有我回京教训你的那一天。来，喝酒！”谢渊拿起酒坛，为骆九迟斟满一杯，两人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骆九迟仰头一饮而尽。
酒阑席散，骆九迟恭敬告退。
“爹，他喝多了，我送送他。”说着，谢绯衣跟了上去。
谢渊望着女儿的背影，无奈摇头失笑。
这丫头果然长大了，都知道体贴人了，小时候的娇蛮劲竟一点都看不见。只是……对那小子未免太好了些？从将军府到侯府才几步路，用得着送吗？
月色如水，洒在回廊青石板上。谢绯衣挽着骆九迟的手臂，两人慢慢地走着。
“我这便宜爹还挺能喝的，你倒是酒量好，能陪他喝这么久。”
“在现代的时候酒量也不行，”骆九迟微微仰头，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来到这儿之后烦心事太多，没事就喝两口，慢慢就练出来了。都说一醉解千愁，酒确实是个好东西。”
“是啊，”谢绯衣轻叹，“以前在现代，烦恼的都是一些小事。在这里，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能不愁吗？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经历这些，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骆九迟停下了脚步，深深凝视着她。月光下，她的脸朦胧而美好。
“别这么说，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况且，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你……总之，这事就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对谢家人，对我，你都诚挚以待，谢家人被你照顾得很好，我也被你照顾得很好。”
“是吗？我做得这么好啊！”谢绯衣轻笑。
“是，很好。”骆九迟抬手，轻轻拂开她额间的碎发，“你不亏欠任何人。我想，原来的谢绯衣如果能看到这一切，也会对你心怀感激。”
“其实，她也很好。”谢绯衣忽然有些沉重，“从谢将军回来之后，我想起了一些事。当初，她并不是真的想背叛你，只是她母亲战死沙场，在她心中留下太深的阴影。她一直都想让谢将军回京，避免悲剧再次发生。在她看来，唯有攀附最有权势的人，才能得到一道让父亲回京的圣旨。如果嫁给越恒，当上皇后，或许就能实现这个愿望。终究，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骆九迟沉默了半晌，道：“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心思重，从不轻易对人敞开心扉。当初的我也太年轻，太固执，从来没有觉察到她的苦衷。想来她也觉得跟我说不通，才懒得开口吧。”
“你们两个各有各的迫不得已，又都太过相似，总把心事藏在心里。”
“是啊，”骆九迟轻叹，“所以我和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彼此。幸好你来了，只是可惜了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她的愿望恐怕也难以实现。谢将军，怕是一辈子都要困在边关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人人都有身不由己，活得用力又艰辛。”谢绯衣握紧了他的手，“还好，我是幸运的，遇见了谢家人，遇见了你。”
骆九迟抚摸着她的发丝，温柔地笑道：“我也很幸运。命运，终究让我们重逢。看得出来，谢将军是一位很好的父亲，他很爱你。”
“是啊，他是一个伟大的将军，也是一个伟大的父亲。边关虽然苦，原主从前的生活却是幸福的，父母恩爱，对她极尽宠爱。只是后来……世事难料。”她顿了顿，轻声问道，“你说，如果越恒当上了皇帝，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吗？我们能一直这么平静幸福地生活下去吗？”
“难说，”骆九迟目光悠远，“这个世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毕竟这只是一个小说世界，男女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之后的故事，怕是连作者也想象不出。随缘吧。或许某一天我们又穿越到别处也说不定。”他说着，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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