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朵血色烟花在墨色天幕轰然绽开，赤红流光泼洒下来，将整条长街染得如同炼狱血池。任辛白玉般的面庞被映得忽明忽暗，眼底倒映着尚未消散的焰火残影。她反手扣住凌尘腕脉，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你早知暗桩会毒发？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淬冰的寒意。檐下那串青铜铃被夜风撞得凄惶乱响，铜舌一下下砸在铃壁上，恰似催命的更漏。
凌尘任她钳制，目光投向破晓前最浓的黑暗：大人可记得那日烙铁灼伤？他袖口露出的腕骨已泛起青紫，弩箭淬过蛇缠藤，遇热则毒质渗入肌理。若不连削三寸腐肉，纵有灵药亦难根治。话音未落，医馆大门突然被包铁重锤轰开，木屑纷飞间，赵右使绛紫官袍在火把下泛着幽冷光泽，金线绣的獬豸图腾在跃动火光中张牙舞爪。
任大人夜焚朱羽令，可是寻着叛党踪迹了？他阴鸷目光扫过地上死士，忽然踢翻药柜厉喝，还是说...在灭口？四名缇骑应声持弩封住门窗，精钢箭簇的寒光齐刷刷对准任辛心口，弓弦绷紧的吱嘎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任辛尚未开口，凌尘突然扑向暗桩曾躺过的病榻，捧起染血褥子惊呼：大人快看！这血渍怎会透出青纹？——褥角暗处，几滴乌血正诡异地浮现蛛网状青丝，在火光下如活物般蠕动攀升，正是蛇缠藤毒发的特征！
赵右使猛地后退半步，官靴碾碎地上散落的药草。任辛立即掷出朱雀腰牌砸在他脚前，金铁交击迸出火星：原来赵大人剿匪用的官制弩箭，都淬了南诏禁药？她冷笑时指尖已扣住三枚金针，针尾淬炼的孔雀蓝在袖间若隐若现，不如现在就去面圣，说说边军物资怎会出现在黑市匪寨？
翌日拂晓，医馆后院弥漫着煎药的苦香。任辛倚着老梨树打量凌尘，晨光透过枝叶在她玄衣上洒下斑驳碎金，衣摆处银线绣的缠枝莲在光晕中恍若活物。她突然用匕首挑开药罐盖子，氤氲白汽裹着浓苦药味扑向凌尘面门：昨夜你冒险点破毒症，不止为解围吧？刀尖倏地抵住凌尘下颌，蛇缠藤毒发该呈紫斑，那青纹是怎么回事？
凌尘从袖中取出半截黛石：碾碎混入鸡血，遇露水则显色。她忽然被任辛掐着下巴抬起脸，冰凉的刀背沿脖颈滑下，激起细小的战栗。任辛玄色袖口暗绣的云纹近在咫尺，带着冷冽的沉水香气息：聪明过头会短命...刀锋倏忽一转削落她几根发丝，不过本使喜欢。
骤雨忽至，豆大雨珠砸在青瓦上迸溅成雾。檐下铜铃急响如乱蹄，一骑踏破雨幕冲入院中，马上缇骑滚落跪地，蓑衣下摆甩出混着血水的雨珠：禀大人，西郊伏虎寺发现十三具流民尸首，皆中奇毒浑身溃烂，府尹请朱衣卫协同查案！
任辛翻身上马时忽然拽过凌尘，玄色披风裹住她单薄肩背，织金暗纹擦过脸颊带着体温：你也来。马蹄溅起泥浆疾驰而去，她声音混着雨丝灌入凌尘耳中，既是毒案，正好验验你的斤两。
伏虎寺禅院已被朱衣卫层层封锁。雨水冲刷着青石板，却冲不散弥漫的恶臭，那气味像是腐烂的皮肉混合着酸败的油脂，钻进鼻腔便黏腻地糊在喉头。地上尸首覆着白布，边角渗出黄黑脓水，滴落处泛起细密泡沫，滋滋腐蚀着石缝里的青苔。凌尘以浸醋纱巾掩面，掀开布角时倒抽冷气——死者面部布满蜂窝状孔洞，皮肉如蜡熔般塌陷，露出森森白骨，眼眶成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像不像被鬼啃了？赵右使阴恻恻现身，牛皮靴踩得脓水四溅，官袍下摆沾上污秽也浑不在意，今早还有百姓说听见寺里传出夜枭笑...他故意踢翻尸首边陶罐，溅出的黏液瞬间腐蚀青砖，冒出刺鼻白烟！
任辛立即将凌尘拽至身后，袖中金针已滑至指尖。凌尘却盯着陶罐残片：大人请看，罐内壁有虹彩迹。她以银簪挑起碎片对着天光，虹膜在阴雨天显出罕见的透亮，这是桐油混合绿矾熬煮后的特征，绝非寻常毒物。
装神弄鬼！赵右使突然抽刀劈向陶罐堆，任辛反手格挡时，刀锋擦过凌尘衣袖。她突然按住任辛手腕：且慢！赵大人刀鞘镶的孔雀石...正在褪色？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赵右使玄铁刀鞘上镶嵌的翠色宝石，竟在雨中渐渐泛白溶蚀，滴下黏稠液珠，将靴边野草蚀出焦痕！
凌尘疾步退至廊下，取出随身针囊里的磁石。那磁石用牛皮绳系着，在她苍白的指间轻晃：桐油遇绿矾产强酸，但蚀骨之毒需另添催化剂。磁石吸起地缝间细碎铁屑，发出窸窣轻响，寺里最近可运过铁器？
老僧战战兢兢道：月前兵部寄存二十箱锈蚀箭镞在后山...话未说完，任辛已擒住赵右使衣领，指节抵着他喉间官袍的刺绣獬豸：可是你批的条子？那些箭镞根本是故意搁这儿酿毒！
凌尘忽然奔向禅房，绣鞋踏过积水映出破碎倒影：毒源不在后山！她推开经书架露出暗门，积尘簌簌落进灯台，绿矾遇潮释毒雾，但蚀皮腐肉需密闭环境——这才是真正炼毒处！
暗室内赫然陈列着琉璃甑、铜冷凝管，壁上挂满记载毒性的羊皮卷。任辛扯下卷轴砸向赵右使，帛片纷飞间露出绘着人形穴位的毒理图：用佛寺做毒窟，你好大的狗胆！
证据呢？赵右使突然狞笑拍墙，铁闸轰然落下封死出口。他袖中抖落的药粉在空气里绽开幽蓝荧光，任辛，你可知这毒雾吸入口鼻的滋味？
黑暗中毒雾弥漫，凌尘突然扯碎袖中香囊。七彩丝线崩断时药粉纷扬，她将大半撒入任辛衣领：含住！七步莲粉能中和酸毒！转身踢翻药架取出硝石、硫磺，碎裂的瓷罐割破她指尖，大人替我挡半刻！
任辛金针连发逼退赵右使，针尖破空声与毒雾腐蚀铁门的滋滋声交错。眼见凌尘将硝硫粉末堆成锥形，又以银簪划地引出细水，任辛蹙眉：你要做爆竹？
是造气浪冲散毒雾！她猛击火石点燃药粉，轰然爆响中气旋卷雾上涌，竟从屋顶破洞喷涌而出，霎时天光泻落如天破银壶。趁赵右使惊愕时，凌尘将冷凝管插进地缝，管身映出她凝重的眉眼：地下必有水脉...有了！管口突然涌出清泉，她立即泼湿袈裟罩住二人，棉布吸水后沉沉贴在背上，毒遇水则沉！
赵右使咆哮着扑来，却被任辛当胸踹倒。凌尘趁机以银针探他指尖，针尖沾上甲缝微蓝：大人看他指甲泛蓝——分明早已服下解药！取他怀中瓷瓶！
瓷瓶刚落入任辛手中，寺外突然箭如飞蝗！赵右使胸口中箭狂笑，血沫喷在金刚柱上：灭口的来了...任辛，你猜这次是哪个大人物要你死？
凌尘扑到窗边，看见箭矢破雨时带起的螺旋水纹：来自西北山林！任辛脸色骤变——那是皇陵卫驻扎之地！她突然割下赵右使一缕头发，发丝混着血水缠上匕首，塞给凌尘时带着温热腥气：收好，这是证物。
数十黑衣死士破窗而入，刀光划破雨帘。任辛将凌尘推入密道，掌心抵着她后心时传来沉稳力道：顺着水脉走，遇分岔左转三次...自己反身迎敌时忽被拽住衣袖。
凌尘将赤玉簪碎片拍进她掌心，断口锋利割破两人皮肤：大人若死，我明日就去赵府自首。突然合拢机关暗门，任辛最后看见的，是她决绝咬破嘴唇滴下的血珠，正落在青石缝里一株将死的七步莲上。
密道阴冷刺骨，水声在岩壁间碰撞出空茫回响。凌尘攥着那缕头发疾行，发丝缠绕指间如毒蛇盘踞。至第三处左岔口时忽闻水声轰鸣，竟是个地下溶洞！钟乳石柱如巨兽獠牙倒悬，滴水在潭面绽开无数涟漪。她正欲探查，暗处忽然寒光乍现——任辛浑身是血倚着钟乳石，手中长剑正滴落粘稠毒液，在潭水表面浮起彩色油膜。
...你怎么比我先到？凌尘惊呼时已被她拉至身后。任辛喘息着指向洞顶，血顺着指尖滴进衣领：上面是伏虎潭...赵老贼头发可还在？
凌尘递出发丝，任辛竟将其缠于箭矢射入潭水！箭尾雕翎划出弧线，不过片刻，潭中浮起翻白鱼群，鱼腹皆现蜂窝状孔洞，连鱼目都蚀成灰白。
果然用了皇陵的孔雀胆。任辛冷笑着咳出血沫，染红襟前银扣，但真正想灭口的...她突然撕开肩衣，露出心口溃烂的旧伤，皮肉翻卷处隐见幽蓝，是三年前让我中箭毒之人。
水声轰隆中，她染血的手指抚过凌尘脸颊，留下温热湿痕：小郎中，现在你与我一样，都是钓大鱼的毒饵了。
洞外传来搜捕的呼喝声，火把光影在穴口晃动如鬼魅。任辛忽然将凌尘推入寒潭，潭水刺骨瞬间浸透衣衫：憋气顺流而下，出口在城西胭脂井...自己却朝反方向掷出霹雳弹，火光炸亮时她玄衣翻飞如堕天羽鹤。
爆炸声远去时，凌尘在刺骨冰水中攥紧那缕毒发。她忽然想起任辛旧伤溃烂的轮廓——正与赵右使刀鞘孔雀石的形状一模一样，都是展翅孔雀衔毒蛇的图腾。
湍急暗流中，她摸到怀中任辛塞来的瓷瓶。拔开塞子轻嗅，竟是薄荷混合三七的清香——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而是专治心脉旧伤的药散！瓶身还带着任辛的体温，暖意透过白玉瓷壁渗入掌心。
水声轰鸣盖过哽咽。凌尘想起任辛推她入水时唇语无声的那句：活下去。水流突然变得湍急，将她卷向更深沉的黑暗，唯有那缕毒发如海草般在指间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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