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孙拾遗府邸却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宴会正酣,觥筹交错间,暗流涌动。
如意身着一袭艳丽的舞衣,薄纱覆面,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她此刻的身份是舞娘白雀,任务是勾引那位端坐在上席、已有几分醉意的韩世子。
只要将他诱回府中,梧国边境的粮草防卫图便唾手可得。轻盈的舞步,曼妙的身姿,她刻意在韩世子席前流连,眼尾扫过他逐渐迷离的眼神,心中冷然,知道鱼儿快要上钩了。
果然,一曲终了,韩世子便借着更衣的由头,向她递了个眼色。
如意会意,悄无声息地退至后院约定的假山之后。
夜风微凉,吹散了她身上的脂粉香气,也吹醒了几分刻意营造的迷醉。
她正盘算着如何将这纨绔子弟牢牢攥在手心,突然有人从侧边冲出,将她按在了路边的假山上,意图轻薄于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念叨着“美人儿~~别着急走呀~不如先陪陪我呀~”
正当如意犹豫该如何处理之时,玲珑用吹箭迷晕了他。看着倒地的男人,如意有些无措的看着玲珑,玲珑安慰道:别慌,我来处理,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便拿出了一个药瓶。
“此乃逍遥散,助兴之物……带他醒来只会以为一切已经发生,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如意的目光却被那瓷瓶牢牢吸住了。那药瓶的样式,那般熟悉,青瓷底,勾勒着简单的云纹……
多少个生死关头,多少次重伤濒死,那个人总是带着类似的药瓶出现,将珍贵的丹药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
一股尖锐的悲伤猝不及防地刺穿心扉,可她的脸上,却条件反射般地漾开一抹更浓艳、更蛊惑的笑容,仿佛那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
如意走过花园,来到韩世子面前,一番软语温存,终于说得他点头答应,宴会后便带她回府。
计划眼看成功,只待跳完宴会的舞蹈便可以随韩世子离开了,变故却陡生。
一队身着六道堂服色的官差气势汹汹地闯入后院,为首者正是梧都六道堂都尉赵季。
他声称府中混入奸细,以搜查为名,竟将包括如意、玲珑在内的所有舞娘全部扣押至园中水塘旁边。
赵季的目的很简单,勒索钱财。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一众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威胁若不交出足够买命钱,便以奸细论处,格杀勿论。
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玲珑咬了咬牙,突然跪地哀求,愿意献出所有财物,只求放过众人。赵季嗤笑一声,显然不满。
玲珑情急之下,试图暴起反抗,想擒住赵季作为人质,可她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六道堂人员的对手,顷刻间便被制服,刀剑加颈。
如意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本可独自脱身,这些人的生死与她何干?但目光触及玲珑因恐惧而苍白却仍试图保护他人的脸,她想起了这段时日,这个女子明里暗里的些许照拂。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情绪波动了一下。罢了,就当还她一个人情。
念头既定,行动如电。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道红色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闪动。双手锁链套住脖子,血线飙飞。惊呼声、惨叫声戛然而止。
如意运用缩骨之术,将手从手铐中脱出,并反手打伤围上来的六道众。
从倒地的六道堂众身上搜出了钥匙,解开了玲珑的手铐,并反手将钥匙插进了身后偷袭的六道众的脖子。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六道堂众人,已尽数倒地,唯有残存的两个舞女跪在池塘边瑟瑟发抖。
如意眼中杀机未褪,必须灭口,否则后患无穷。她挑起地上的一把刀,向着两名舞女走去。
玲珑却急声喊道:“等等!如意……放过那些舞女吧,她们是无辜的!”
如意动作一顿,看向玲珑:“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进白雀营的时候训鸟师没有教过你吗?”
“好歹大家相识一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算了吧。”
在那张写满惊惧的脸上,她看到了一种固执的善良,一种即使自身难保也不愿牵连无辜的坚持。
这神情,多么像……像记忆深处那个总是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傻子。是不是因为这份相似的傻气,让自己对玲珑,总硬不起心肠?莫名的,心中那几分好感,又深了些许。
那些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舞女,她冷冷扫过一眼,终是依了玲珑所言,没有下手。拉着惊魂未定的玲珑,两人迅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逃至安全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如意看着玲珑,平静开口:“你自由了。从此,天地广阔,任你来去。”玲珑愣住了,自由?这对白雀而言,是多么奢侈的字眼。她喃喃道:“可是……我们体内都有朱衣卫的毒……”
“那点毒不值一提”如意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只要在毒发的前一天,服用五钱大黄,再吐泻三回,余毒就能清掉。”
这对于曾经位居朱衣卫左使的她,确实不是秘密。何况,她曾经拥有过一个医术冠绝天下的搭档……
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地飘远,那个人的身影,他捣药时的专注侧脸,他试药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又一次清晰地浮现脑海。
为何总是在这些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原来,在自己那段充满血腥与算计的过往里,他的痕迹早已无处不在,深植骨髓。
玲珑很是好奇如意身手了得,连紫衣使都当得,为何会跟自己混在一起做白雀呢?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一股巨大的虚无感将她淹没。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弧度:“我谁都不是,就是一抹幽魂。”
这话是说给玲珑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娘娘不在了,那个给她温暖庇护的人早已逝去;小尘也不在了,那个她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搭档,也消散于尘埃。
这世间,再无比她待自己更好的人,她也再无可归之处,可不就是一缕无所依凭的孤魂野鬼么?
她向玲珑伸出手,发出邀请:“一起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重新活一次。”然而,玲珑却缓缓摇了摇头,眼中虽有对自由的向往,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然:“不,如意,谢谢你。但我得回梧都分部。”
如意无法理解,蹙眉问道:“为何?方才死里逃生,又要自投罗网?”玲珑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因为……玉郎还在那里。”
“你为何会当白雀?”如意随口问道
“十年前,我哥病了。我娘没有办法,只能卖了我。”玲珑回答的理所当然。
“为何你哥病了,你娘就要卖掉你?你哥的命是命,你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如意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她盯着玲珑,语气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锐利:“十年前,你为了给你大哥治病,被你娘卖入白雀;十年后,你又要为了另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命再填进去?玲珑,值得吗?”
玲珑抬起头,眼中虽有泪光,却漾开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笑容:“值得。为了玉郎,为了我们的孩子,值得。”
看着这样的玲珑,如意心中那片荒芜的冻土,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一下。她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回去,就照我说的,禀报我已死。这样,我被扣押在总部的家人,或许能得自由。”她解下腰间一枚看似普通的佩饰,递给玲珑,“明日酉时,西原巷巷口等我。我会拿到韩家的粮草图。你拿去交差,或许能将功折罪,保你和你……腹中孩儿一时平安。就算还你这段时日的情分,我从不欠人。”
玲珑接过佩饰,知道这已是如意能给出的最大善意。她褪下手腕上一个沉甸甸的足金镯子,塞到如意手里:“如意,这个你拿着,路上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如意没有推辞,将金镯收起。两人在清冷的月光下对视片刻,终是转身,各奔东西。
走出很远,如意才停下脚步,回望玲珑消失的方向。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心中是难以言喻的悲凉。那个能让她如玲珑这般,不顾一切、义无反顾的人,已经不在了。若是小尘还在,若是他需要,自己大概,也会做出和玲珑一样的选择吧?可惜,这世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他”了。
她攥紧了袖中的金镯,冰凉的触感提醒着方才的离别。却不知,这一别,竟是永诀。命运的齿轮早已悄然转动,将她们推向各自无法回头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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