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安梧边境,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刀意,卷过枯黄草场,扬起阵阵肃杀尘烟。连绵的军帐如铁灰色的巨兽,匍匐在苍茫大地上,中军大帐前那面绣着硕大“李”字的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猛兽的咆哮,宣告着此地主人的权威与力量。
长庆侯李同光一身玄色铁甲,伫立于地势高峻的了望台上,俊美却冷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锐利如鹰隼,穿透薄暮,紧紧锁住远方那片隐约可见的梧国军营。那里,是梧帝杨行远的御营,代表着梧国最后的尊严与希望。
“侯爷,一切均已按计划布置妥当。”副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敬畏。
李同光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那并非喜悦,而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冷酷算计。“杨行远急于雪耻,御驾亲征,却犯了兵家大忌。他以为我安国经此前一败,尚在喘息,殊不知,我正张网以待。”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下去,今夜子时,依计行事。我要让这位梧国天子,成为我安国阶下之囚。”
副将凛然应诺,快步退下。李同光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天际最后一抹残阳如血,将云层染得一片猩红,仿佛预示着一场血腥盛宴的开启。他想起朝中那些仍对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而不满的窃窃私语,想起朱衣卫内部错综复杂的势力倾轧,更想起那个远在梧都,曾让他心生波澜的身影……所有这一切,都需要用一场无可争议的大胜,用一个足够分量的筹码,来彻底巩固他的地位,实现他的野心。
而梧帝杨行远,正是这个最完美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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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梧国御营之中,气氛却是一片凝重。杨行远身着金甲,坐于帐内,眉宇间虽仍有帝王威仪,却难掩连日征战带来的疲惫与焦躁。上一次的失利如同梦魇,缠绕着他,此番他力排众议,执意亲征,便是要亲手洗刷耻辱,重振国威。
“陛下,探马来报,安军防线看似稳固,但连日来似有异动,恐有诡计。不若我们再稳扎稳打几日,待后续援军抵达,再行决战?”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躬身劝谏。
杨行远闻言,眉头紧锁,不悦地一挥手:“稳扎稳打?朕等不了那么久!李同光小儿,仗着几分侥幸,便敢藐视我大梧天威。如今我军士气正盛,正是一鼓作气,击溃敌军之时!尔等休要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传朕旨意,明日拂晓,全军出击,朕要亲自斩下李同光的首级!”
皇帝的决心已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刚愎。帐内众将面面相觑,虽心有不妥,却无人敢再逆龙鳞,只得齐声领命,心中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他们都能感觉到,对面的安军阵营,平静得有些诡异,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夜,如期而至,深沉得化不开。子时刚过,梧国营地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刁斗声,一片沉寂。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数支如同鬼魅般的安军精锐,已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摸掉了梧军外围的岗哨,如同利刃,直插心脏地带。
突然,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火光骤然冲天,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安军并非从正面强攻,而是早已埋伏多路奇兵,此刻同时发难,瞬间将梧军营寨搅得天翻地覆。梧军毫无防备,仓促应战,指挥系统顷刻陷入混乱,士兵们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护驾!快护驾!”杨行远的亲卫统领声嘶力竭地高呼,率领最忠诚的卫队紧紧簇拥着皇帝,试图杀出一条血路。杨行远此刻方知中计,又惊又怒,金甲上已溅满血污,他挥舞着长剑,目眦欲裂:“李同光!奸贼!”
混乱中,一支淬毒的冷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了杨行远的坐骑。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将杨行远狠狠摔下。亲卫们拼死上前救护,但安军的包围圈已如铁桶般合拢。火光映照下,李同光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而至,玄甲在烈焰映衬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梧帝陛下,别来无恙?”李同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带着一丝戏谑与冰冷,“这场烟火,可还入得了陛下的眼?”
杨行远被亲卫搀扶起身,发冠歪斜,龙袍染尘,他怒视李同光,咬牙切齿:“逆贼!要杀便杀,休得辱朕!”
李同光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陛下乃万金之躯,本侯岂敢加害?只是我安国风景独好,想请陛下前去小住些时日罢了。拿下!”
他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安军士兵一拥而上。杨行远的亲卫虽奋力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纷纷血溅当场。最终,这位御驾亲征意图雪耻的梧国天子,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被生擒活捉,成了长庆侯李同光的阶下之囚。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边境的血腥气,飞速传遍安梧两国。
安国朝堂之上,一片欢腾雀跃。李同光此役之功,可谓擎天撼地,彻底堵住了所有质疑者的嘴。然而,欢庆之后,便是更为冷静乃至贪婪的盘算。如何利用这个前所未有的筹码,为安国榨取最大的利益,成了朝议的焦点。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与权衡,在安帝和安国重臣主导下,最终定下了议和的条件。当安国的使臣带着国书抵达梧国都城时,整个梧国朝野,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国书上的条件,苛刻得令人窒息:
其一,梧国需支付安国黄金十万两,作为战争赔款及皇帝在安国的“供养之资”。
其二,梧国需派遣一位皇子前往安国都城,作为人质,以确保梧国履行诺言,永不犯边。
这两个条件,如同一对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梧国的咽喉。十万两黄金,几乎是梧国国库数年的收入,一旦支付,国力必将大损,民生凋敝。而派遣皇子为质,更是奇耻大辱,意味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梧国都将受制于安,国格沦丧。
梧国金殿之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龙椅上空悬,更添几分悲凉与混乱。以丹阳王为首的主战派,认为此等条件丧权辱国,宁可举全国之力与安国血战到底,也绝不能接受。他慷慨陈词,言及先帝创业之艰,国体之重,声音激昂,引得部分武将热血沸腾,纷纷请战。
“陛下尚在安国手中,我等若轻启战端,岂不是置陛下于死地?”一位老臣颤巍巍地出列,代表着主和派的忧虑,“且我国新败,士气低落,国库空虚,如何再经得起一场大战?若战端再起,一旦有失,恐有亡国之祸啊!为今之计,不如暂忍一时之辱,应下条件,迎回陛下,再图后计。”
“图后计?说得轻巧!”丹阳王怒目而视,“十万两黄金,我大梧百姓多少年才能攒下?送去一个皇子,我大梧颜面何存?今日割肉饲虎,他日虎必噬人!安国贪得无厌,今日要黄金皇子,明日就可能要割地千里!此例一开,国将不国!”
双方争执不下,朝堂乱成一锅粥。每一个决策都关乎国运,关乎皇帝的生死,也关乎在场每一个人背后的势力格局。现任梧帝没有皇子,安阳王是目前皇室唯一的男丁,若此时送质,几乎等同于将现在和未来的皇位继承人选拱手送入敌国掌控,其间凶险,不言而喻。而安阳王的子嗣,谁又该是那个被推出去,承担这屈辱使命的皇子?这背后,又牵扯着多少后宫与前朝的明争暗斗?
硝烟虽暂熄于边境,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在梧国的庙堂之上,以更为复杂和凶险的方式,猛烈地燃烧起来。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巨大的震动、彷徨、算计与恐惧。国家的命运,在这一刻,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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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内,安国使臣好整以暇地品着香茗,等待着梧国最终的决定。他深知,无论梧国选择战还是和,安国都已立于不败之地。战,则杨行远性命不保,梧国内乱;和,则安国获得巨额财富和长期的政治优势。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安国赢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长庆侯李同光,此刻正在返回安都的路上,押解着他最重要的“战利品”,等待着接受封赏,以及,开始他下一步的棋局。
梧都城内,人心惶惶,流言四起。茶楼酒肆中,无人不在议论这惊天变局。有对皇帝被俘的痛心疾首,有对安国苛刻条件的愤慨咒骂,也有对未来的深深担忧。一些嗅觉敏锐的世家大族,已开始暗中活动,为自己家族的存续寻找新的出路。
而在那深宫之中,皇后与几位的妃嫔,更是彻夜难眠,泪湿枕巾。她们既担忧远在敌国的丈夫的安危,更恐惧自己会得到怎样的下场。宫廷的阴影里,悄无声息的交易、恳求甚至诅咒,正在悄然上演。
一场边境的擒帝之役,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其引发的涟漪,正迅速扩散至两国政治、军事、经济的每一个角落,深刻地改变着无数人的命运。安梧两国的博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残酷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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