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辛离去后的医馆，重归往日的宁静，然而凌尘的心绪却如投入石子的湖面，再难平静。她独坐灯下，指尖反复摩挲着那片赤玉碎片，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带着任辛身上的冷香。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城西新开的药材行，这个化名，还有那枚刻着字样的腰牌...这一切都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正在向她缓缓展开。
接连数日，凌尘照常开门问诊，抓药配方，面上维持着一贯的从容淡定。她为街坊邻里诊脉开方，教导小豆子辨认药材，一切仿佛都与往常无异。然而每当夜幕降临，她总会独自站在院中，不自觉地望向城西方向。那家新开的药材行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明知其中可能藏着珍稀药材，却更清楚一旦踏足那个世界，就再难抽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凌尘轻声自语，将赤玉碎片用绢帕仔细包好，收进妆匣最深处。她来到这个时代，女扮男装继承这家医馆，所求的不过是一方安宁天地。宫廷秘闻、朝堂纷争，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想安守这一方医馆，践行医者之道。
春雨绵绵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医馆前的青石板路总是湿漉漉的，映着来往行人的身影。凌尘渐渐将那次会面埋入心底，全身心投入到医术精进中。她改进了几味常用方剂的配制方法，将现代药学知识与传统中医相结合；又针对这个时代常见的伤寒、肺痨等病症，整理出了一套更有效的治疗方案。小豆子好奇地问她为何突然如此用功，她只笑说是春雨绵绵，正好静心钻研。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就像春雨过后必有彩虹，只是凌尘没想到，这道彩虹之后还跟着一场更大的风雨。
一个月后的黄昏，骤雨初歇，天边挂着一弯七彩长虹。凌尘正在后院晾晒药材，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药材的清香。她仔细地将一味味药材铺展在竹筛上，忽然听到前堂传来熟悉的清冷嗓音。
凌大夫真是勤勉。
凌尘手中的药筛险些落地。她转身，看见任辛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依旧是一身暗红衣袍，只是今日的纹饰更加繁复精致，金线绣成的朱雀图案在衣襟处展翅欲飞，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泛着淡淡金光。
任姑娘。凌尘稳住心神，将药筛放好，伤势可大好了？
任辛缓步走近，目光扫过院子里晾晒的各类药材：托凌大夫的福，已然痊愈。她停在凌尘刚配制好的几味药散前，纤长的手指拈起少许在指尖轻捻，动作优雅如抚琴，凌大夫的制药手法，倒是与众不同。
凌尘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强作镇定：不过是家传的一些小窍门。
小窍门？任辛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几分玩味，能将金疮药的止血效果提升三成，将麻沸散的药性控制得如此精准，让伤者在清醒无痛的状态下接受治疗，这只是小窍门？她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看透人心。
凌尘默然。她没想到任辛对医药也如此了解，更没想到对方竟暗中调查过她的药方。这让她不禁怀疑，那些特殊病患中，是否早有任辛安排的眼线。
任辛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纸张泛黄，显然是经常被翻阅：这是太医院近年来的方剂录，上面记载的方子，与凌大夫所用的相比，效果差了不止一筹。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步步紧逼，凌大夫的医术为何如此与众不同？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来历？或者...不能说的秘密？
凌尘的心猛地一沉。她最大的秘密，不是女扮男装，而是她来自未来，拥有这个时代所没有的医学知识。这个秘密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如今却被任辛一语道破天机，虽然可能说的不是一回事，但误打误撞戳到了。
任姑娘说笑了，凌某只是...
只是什么？任辛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只是个普通郎中？她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若有似无的威胁，还是说，凌大夫连这个身份，也都是假的？
话音未落，任辛突然出手如电，直取凌尘束发的巾冠。凌尘急忙后撤，却已来不及。青丝如瀑般散落，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原本就清秀的面容更添几分柔美。
空气仿佛凝固了。凌尘僵在原地，任辛则好整以暇地将巾冠拿在手中把玩，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果然如此。任辛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你耳垂上的针眼，还有喉结处的破绽。女扮男装，倒是扮得似模似样，可惜...她微微倾身，指尖轻触凌尘的耳垂，有些细节，瞒不过行家的眼睛。
凌尘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颈，心中一片冰凉。她自认伪装得足够小心，却没想到早就被看穿。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刚来到这个时代时的无助与惶恐。
任姑娘究竟想怎样？凌尘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绝望。
任辛将巾冠递还给她，目光如炬：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我也知道你不想说或者不能说。她顿了顿，语气忽然郑重，我乃朱衣卫紫衣使任辛，我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这些秘密与我有没有关系，会不会威胁到我？
不会。凌尘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随即稳住心神，斟酌词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的一些不那么开心的往事。除了我本人无人知晓，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她抬眼直视任辛，目光坦然，我想要的，不过是一方安静天地，行医济世而已。
任辛沉思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朱雀玉佩。夕阳的余晖在她眼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人看不清她的思绪。
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良久，她终于开口，语气莫测，反正早晚我会知道的。她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成为我的合作者，我可以为你提供庇护与资源，让你的医术得以充分发挥。其二...她顿了顿，袖中滑出一柄匕首，刀锋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被我灭口。
凌尘倒吸一口凉气。她看得出来，任辛是认真的。这个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她毫不怀疑对方真的会下手。她想起那些关于内卫的传闻——监察百官，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在这些权力面前，她一个小小的医馆大夫，简直如同蝼蚁。
为什么选我？凌尘艰难地问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因为你的价值。任辛收刀入鞘，动作优雅如舞蹈，内卫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的医术，你的制药之术，甚至你那些...特别的见解，都对我有很大用处。她的目光扫过凌尘刚刚晾晒的药材，在这个乱世，一个好大夫的价值，有时胜过千军万马。
凌尘沉默良久。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院子里只剩下两人对峙的身影。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伴随着几声犬吠，更衬得夜色寂静。
我答应合作。凌尘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异常坚定，但我有几个条件。
任辛挑眉：
第一，我不加入内卫，只与你个人合作。第二，在不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希望可以继续经营医馆，行医济世是我的本心。第三，我有权拒绝任何与医道相悖的事情。凌尘一字一句道，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任辛的审视。
任辛沉思片刻，忽然笑了：可以。她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欣赏，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当我需要时，你必须无条件配合。记住，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凌尘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任辛忽然坏笑道：不过，既然不加入我们，你要以什么身份和我合作呢？她凑近几分，气息几乎拂过凌尘的耳畔，要知道，有时候我需要你配合我完成一些任务，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总要有个合理的身份吧？
凌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一男一女，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还能是什么关系？自然是任左使仗着身份，对我这个柔弱小郎中威逼利诱，强取豪夺呗。她说得半真半假，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任辛闻言大笑，那笑声清脆如银铃，与往日的清冷截然不同：呵，行吧。那作为我的小情郎，明天跟我去大家面前转一圈吧，把身份坐实！她故意用折扇轻挑地抬起凌尘的下颌，明日辰时，我来接你。
凌尘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重新束好长发，戴回巾冠。任辛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己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心情似乎很是愉悦。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记住，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谁敢动你，就是跟我任辛过不去。
直到任辛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凌尘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靠在廊柱上，望着天边初升的新月，心中五味杂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只能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至少，现在她也是有背景、有大腿、有人罩着的人了。在这乱世之中，这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夜色渐深，凌尘独自坐在灯下，开始整理常用的药箱。既然明日要登场亮相，总要做好万全准备。她将特制的金疮药、麻沸散分装好，又准备了几种常见的解毒剂。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任辛留下的那片赤玉，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地认识到：从明天起，她的人生将走向一个全新的方向。
窗外，春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棂，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凌尘吹熄油灯，在黑暗中静静聆听雨声。她知道，这场雨过后，一切都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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