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北上的使团,让原本就因天星峡之战而紧绷的神经更加脆弱。宁远舟虽强力弹压,明确表示信任如意,并下令严禁内部议论,但那种无形的隔阂与猜忌,却如同潮湿空气中的霉菌,在暗处悄然滋生、蔓延。任如意依旧沉默,她的平静与外界汹涌的暗流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一座孤岛,承受着周遭所有的审视与波澜。
这夜,使团在一处废弃的驿站驻扎。驿站残破,围墙多有坍塌,虽经简单修补,防御远不如常。夜色浓重,乌云遮月,只有营地中央的篝火在黑暗中顽强地跳跃,映照着巡逻侍卫们警惕而疲惫的脸庞。
钱昭安排了双倍岗哨,孙朗亲自带队在外围巡视,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宁远舟与于十三、钱昭简单商议后,决定后半夜由宁远舟亲自值哨,让连日操劳的众人能稍作休息。
然而,致命的危机,往往在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刻,猝然降临。
子时刚过,正是人一天中最困顿之时。数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借着夜色的完美掩护,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外围的几个暗哨,如同利刃般撕开了使团本就薄弱的防御,直扑营地核心——任如意所在的那顶独立小帐!
“敌袭——!”一声凄厉的示警终于划破夜空,却已然晚了半步!
喊杀声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数十名身手矫健、黑衣蒙面的刺客如同从地底钻出,刀光闪烁,见人就砍,目标明确地向着任如意的帐篷合围而去!他们的招式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匪类。
“保护殿下!”
“结阵!御敌!”
营地瞬间大乱!侍卫们从睡梦中惊醒,仓促应战。钱昭、于十三、孙朗等人反应极快,立刻组织抵抗,将杨盈的车驾和文官护在中心。
宁远舟目眦欲裂,长剑出鞘,第一时间便欲冲向任如意的方向。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成了真,这伙人,分明是冲着如意来的!
* * *
任如意在示警声响起的瞬间便已惊醒。她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枕边的银簪和藏在行李中的几枚备用雷火弹,身形一矮,如同灵猫般窜出帐篷,试图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隐匿自身。
然而,来袭者显然对她的习惯极为熟悉,数道凌厉的攻势早已封锁了她所有可能的退路!为首一名眼神阴毒如蛇的女子,正是珠玑!她手中一对分水刺如同毒蛇吐信,招招不离任如意要害!
“任如意!你这朱衣卫的叛徒!还想往哪里逃?!”珠玑的声音尖利,在混乱的厮杀声中异常清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让整个战场的焦点都集中了过来!
朱衣卫?!叛徒?!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钱昭、于十三、孙朗,以及在场的所有使团成员耳边炸响!尽管早有流言猜疑,但当这身份被敌人如此确凿地、在生死搏杀的战场上当众揭破时,所带来的冲击力依旧是毁灭性的!
钱昭格开一名黑衣刺客的刀,猛地转头,看向那个在围攻中身形飘忽、却依旧冷静应对的任如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原来……流言竟是真的!她真的是朱衣卫!那个与六道堂争斗多年、双手沾满血腥的安国密探组织成员!
孙朗更是怒吼一声:“果然是她!她果然有问题!”
于十三手中的折扇挥出,击退一名敌人,看向任如意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与震惊,那惯有的风流笑意早已消失无踪。
珠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一边加紧攻势,一边继续用言语瓦解着使团的意志:“尔等梧国使团,真是太有意思了!竟将我这朱衣卫的白雀暗探奉为上宾!任如意,大人命令你潜伏其中,你却对我们出手,究竟意欲何为?是要将这使团上下,全部卖给长庆侯?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朱衣卫,而是他国派来的奸细,意图阻止两国盟约!”
这话恶毒至极,瞬间将任如意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不是的!如意姐不是坏人!”元禄急得大叫,想要冲过去帮忙,却被两名黑衣刺客死死缠住。
杨盈在马车内听得外面呼喊,吓得浑身发抖,却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混乱。
宁远舟心中大急,厉声喝道:“休要听她胡言!对敌要紧!”他试图稳住局面,但信任的基石已然崩塌,裂痕难以弥补。
* * *
就在这混乱与猜忌达到顶点的时刻,钱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冒险!使团的安危、殿下的安全高于一切!若任如意真是朱衣卫暗探,此刻便是她与外部敌人里应外合的最佳时机!
“孙朗!随我拿下任如意!”钱昭一声令下,竟调转刀锋,与孙朗一起,加入了围攻任如意的战团!
“老钱!十三!”宁远舟惊怒交加,想要阻止,却被珠玑和另外两名高手拼死拦住。
于十三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变幻不定。他与任如意并肩作战过,欣赏她的能力,甚至心存好感。但“朱衣卫”这三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代表着敌国与无数同袍的鲜血。最终,职责与长久以来对立的立场占据了上风,他一咬牙,折扇一合,身形闪动,也封住了任如意另一个可能的退路,沉声道:“如意姑娘……得罪了!还请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查明真相!”
刹那间,任如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前方,是朱衣卫追兵珠玑等人狠辣的杀招,誓要取她性命!
左侧,是钱昭、孙朗冰冷而充满不信任的刀锋,要将她擒拿!
右侧,是于十三复杂却坚定的拦截,断了她最后的生路!
三方围攻,皆是要将她置于死地或绝境。昔日曾短暂并肩的同伴,此刻刀剑相向。流言化作实质的利刃,从背后刺来。
任如意手持银簪,站在包围圈的中心,浑身浴血,有敌人的,也有她自己的。她看着钱昭等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敌意,看着宁远舟焦急却无法靠近的身影,心中一片冰凉的死寂。她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在“朱衣卫”这个身份被揭破的瞬间,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被困的猛兽,准备进行最后的、孤独的搏杀。
夜色深沉,火光跳跃,映照着她孤立无援的身影。死局,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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