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媚娘那句带着惊疑与期待的“或许您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呢?!”话音还未在密室中完全落下,仿佛言出法随一般,门外便传来几声极有节奏的轻叩,随即,那扇厚重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道身影倚在门框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与熟稔:“我竟不知,媚娘如此的想念我呀?”来人声音清朗,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他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长衫,肩上挎着一个看似普通的木质药箱,面容是那种丢入人海便再难寻见的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慵懒与玩味。
于十三看着这人,总觉得他那张平凡的脸上,似乎有哪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但见他对金媚娘说话的语气亲昵,只当是两人相熟,并未深想。
“鬼医大人!您来了!”金媚娘见到来人,脸上瞬间绽放出真切而恭敬的笑容,连忙起身相迎,“这就是您要找的梧国使团的主要人物。”她侧身,示意了一下宁远舟等人,“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吗?”
“都这么熟了,媚娘倒也不必如此客气。”被称作“鬼医”的男子摆了摆手,随手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盒子递过去,语气随意,“给,你要的玉容膏,新调的,效果应该比上次更好些。”
听到金媚娘确凿无疑地称呼来人为“鬼医大人”,宁远舟、于十三、钱昭等人心中皆是一凛,纷纷站起身来。这位便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医?看上去竟如此年轻?宁远舟整理了一下神色,正欲上前拱手见礼,说些“久仰大名”的客套话,以便切入正题,为任如意求医。
然而,他的脚步还未迈出,话语还在喉间,却见那鬼医的目光在室内随意一扫,最终,竟直直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自他进门后便一直沉默坐在原地、垂着眼睑的任如意身上。
他仿佛没有看到其他人一般,径直越过了正准备开口的宁远舟,步履从容地走到了任如意面前,站定。
下一刻,他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勃然变色!
只见他竟突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轻佻地挑起了任如意低垂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他那张平凡的脸上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在她脸上流转,语气轻浮:
“这位美人儿……也是使团的?啧,真是有点可惜了,这般风姿,却要跟着他们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不如……以后跟着我呀?保你衣食无忧,再不用受这奔波之苦。”
“放肆!你怎可——”宁远舟心头火起,一股无名怒意直冲头顶,厉声喝止,同时上前一步,便欲将那无礼之徒的手打开。于十三和钱昭也瞬间脸色阴沉,手按上了兵刃。
然而,宁远舟的话还未说完,动作也僵在了半空。
因为他看到,被轻佻对待的任如意,非但没有动怒,没有闪避,反而……缓缓地抬起了双手,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环住了鬼医的脖颈!
她抬起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那张平凡脸庞,清冷的眼眸中仿佛冰雪初融,漾开了一丝真切而狡黠的笑意,唇角弯起一个动人的弧度,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拉长的、软糯的语调:
“好呀~难得奴家这蒲柳之姿,能入得了鬼医大人的眼,真是……荣幸之至呢~”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石化了。宁远舟怔在原地,于十三忘了愤怒,钱昭面瘫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痕,连金媚娘都惊讶地捂住了嘴。
那鬼医显然也没料到任如意会是这般反应,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挑着任如意下巴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沉默了下来,面上的轻浮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复杂难言的神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半晌,在所有人诡异的目光注视下,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试探,一种难以置信,更是一种压抑了许久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激动:
“红尘覆肩,可记昔年竹马?”他念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目光紧紧锁住任如意的眼睛,“怎么看出来的?我自问……应该没有什么破绽才对。”
任如意环在他颈后的手微微收紧,眼中的笑意更深,却带着泪光,她轻声回应,如同吟唱一句古老的歌谣:
“含辛归来,仍是旧日梅花。”
她顿了顿,看着对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狡黠地眨了眨眼:“确实没什么破绽,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女人的直觉。”
“行吧!”鬼医像是终于放弃了某种坚持,有些挫败,又有些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与无奈,“我总觉得……你根本就是在诈我!”
“那不重要,”任如意的声音轻柔却坚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重要的是,我们都还活着,还在这里……重逢了。不是吗?”
鬼医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睛,看到这些年她所经历的一切风霜。良久,他脸上那最后一丝伪装也彻底褪去,化为一个纯粹到近乎透明的、带着无尽感慨与庆幸的笑容。
“确实。”他声音微哑,却清晰无比,“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话音落下,在所有人震惊到几乎失语的目光中,他抬起另一只手,在耳后轻轻一揭——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缓缓撕下,露出了面具之下,那张清秀俊逸、眉眼疏朗、几乎仍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真正的脸庞!
正是凌尘!
任如意、凌尘、金媚娘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复杂难言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暗流,在静谧的雅室中无声地激荡、碰撞。五年光阴,生死相隔,改头换面,历经磨难与追寻……故人,终在这金沙楼顶,以这样一种出乎意料却又仿佛命中注定的方式,重逢了!
场面,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唯有那汹涌的情感,无声地诉说着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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