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金沙楼内灯火渐起,映照在任如意略显苍白的脸上,为她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脆弱。凌尘的指尖正轻轻搭在她的腕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淡漠的眼眸,此刻低垂着,专注地感知着指下脉搏的细微跳动。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宁远舟站在几步开外,目光沉沉地落在凌尘与如意过于接近的身影上,看着凌尘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如意对其全然不设防的姿态,他唇线紧抿,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烦闷在胸中翻涌。
许久,凌尘才缓缓收回手,抬眸看向如意,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内力滞涩,旧伤未愈,又添新损,经脉已有损毁之虞。你之伤势,远比表象严重,非朝夕可愈。”他顿了顿,无视了宁远舟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径直说道,“我必须随行,沿途为你调理。”
此言一出,室内静默了一瞬。宁远舟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压抑的情绪:“凌先生医术超绝,宁某感激。只是使团行程紧迫,前路未卜,恐怕……”
“宁堂主是信不过我的医术,还是担心我另有所图?”凌尘打断他,目光平静地迎上宁远舟带着审视与不悦的视线,语气平淡无波,“我若有所图,不必等到今日。她的伤,若再拖延或处理不当,根基受损,将来武道再难寸进,甚至寿数有碍。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的话语直接而强硬,将宁远舟未尽的阻拦全都堵了回去。宁远舟脸色微沉,却无法反驳。他深知如意伤势不轻,也明白凌尘医术之高,确是最佳人选。可看着凌尘与如意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亲近,看着他为如意疗伤上药时褪去衣物的自然与熟稔,气息近乎交融的模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和不安便啃噬着他的心。他并非不信任如意的为人,只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凌尘,与如意有着他无法触及的过去,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如意感受到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轻轻叹了口气,出声缓和道:“远舟,凌尘是为我好。我的伤……确实需要他。”她看向凌尘,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只是此行危险,你……”
凌尘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我意已决。”他的目光掠过宁远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最终又落回如意身上,“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是夜,月华如水,洒在金沙楼后院静谧的亭台中。宁远舟独自立于廊下,背影在月光下拉得修长,带着几分孤寂。如意悄然走近,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
“还在生气?”她轻声问。
宁远舟转过身,握住她的手,眼底的郁色并未完全散去:“我只是……不想你身边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那位凌先生,他看你的眼神……”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醋意已然明显。
如意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语气却异常坚定:“远舟,我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我选定了你,作为我未来孩儿的父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她的话语如同最有效的安抚剂,瞬间抚平了宁远舟心中大半的不安与焦躁。他收紧手臂,将人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身上清冽的气息,闷声道:“我知道。只是……我害怕失去你。”
“我不会离开你。”如意依偎在他怀中,声音虽轻,却重若千斤承诺。她沉默片刻,又道:“我已将继续调查昭节皇后死因之事,告知了凌尘。”
宁远舟身体微微一僵:“他怎么说?”
“他……”如意眼前浮现出凌尘当时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以及他沉静却带着沉重悲悯的语气,“他说,那真相必是血泪交织,残忍至极。他劝我,若有可能,不如不知。”
宁远舟能感受到怀中人儿瞬间绷紧的身体,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给予支持。“那你……”
“我必须要知道。”如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无论真相如何,那是我欠娘娘的。若连她都含冤莫白,我任如意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宁远舟深知她性情,知道再劝无用,只能将她拥得更紧:“好,我陪你。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
与此同时,在如意暂居的客房内,凌尘正将一瓶新配好的药丸放在桌上。烛光摇曳,映照着他清俊却淡漠的侧脸。
“决定了?”他并未抬头,声音平静无波。
如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点了点头:“嗯。无论如何,我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凌尘抬眸看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人心:“你可知,能令一国皇后‘被自焚’的真相,能将朱衣卫左使直接打成谋逆刺客而无法申辩,背后牵扯的会是何等庞大的势力与肮脏的隐秘?揭开它,你可能承受得住那份血腥与残酷?你可能面对得了随之而来的狂风暴雨?”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如意的心上。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指节泛白,但眼神却依旧坚定如磐石:“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我也要跳下去看个明白。凌尘,我意已决。”
看着她眼中那簇为追寻真相而不惜焚尽一切的火焰,凌尘知道,再多的劝阻都是徒劳。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一样。他沉默良久,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既如此,我陪你。”
他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补充道:“正好,我也该回去看看鹫儿了。”
“鹫儿?”如意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长公主之子,我的徒弟,你有他的消息?他在安国?”
“嗯。”凌尘提起“鹫儿”,淡漠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温情,但很快又隐匿无踪,“他如今……也在安都。既然顺路,便去看看吧。”
如意想起之前自己曾想向他打听安国长庆侯李同光的事情,当时他便语焉不详。此刻听闻他的徒弟也在安都,心中不由一动,再次问道:“凌尘,你对安国长庆侯李同光,了解多少?我之前让你帮找的资料……”
凌尘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缓缓道:“关于他……资料都是死的。等你见到他,你自然就懂了。”
他转过头,看向如意,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深邃:“若见到他之后,你心中还有任何疑问,届时,我都可以为你解答。”
见他如此说,如意心知再问也无用,只得暂且按下心中的好奇,点头道:“好,那我便等着亲眼见见这位长庆侯。”
而此刻,使团下榻的院落中,对于这位突然加入、身份神秘、且与如意关系匪浅的凌先生,众人亦是心思各异。
于十三摇着折扇,桃花眼中满是兴味:“这位凌先生,气度不凡,医术高超,与如意姑娘关系匪浅,看来咱们这趟安国之行,是越来越有趣了。”
钱昭擦拭着他的长剑,面色冷峻,言简意赅:“来历不明,需多加留意。”他天性谨慎,对于任何可能威胁到使团安全的因素都抱有天然的警惕。
孙朗则更关注实际:“多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随行,总是好事。元禄的身体……也能多份保障。”
提到元禄,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凌先生救过我,他是好人!有他在,如意姐的伤也能快点好。”
杜长史捻着胡须,眉头微蹙,心中盘算的则是使团的人员构成与规矩:“此人并非朝廷指派,亦非六道堂所属,贸然加入,于礼制不合……不过,既然是如意姑娘的旧识,医术又确实高明,唉,多事之秋,也只能权宜从之了。”
月光无声地流淌,笼罩着姿态各异的众人,也照亮了前路未知的安国方向。凌尘的加入,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将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激起层层难以预料的涟漪。而通往安国的道路,在金沙楼的灯火之外,蜿蜒伸向迷雾重重的远方。
喜欢医念关山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医念关山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