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那番掷地有声的“准备返程”的宣言,如同在平静的四夷馆内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宁远舟、如意等人虽感震惊,但看到杨盈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皆选择了沉默支持。杜长史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长叹,开始忧心忡忡地思虑返程可能带来的种种后果。
整个使团上下,因杨盈的这一决定,瞬间进入了一种临战般的状态。不再是被动地等待与忍耐,而是主动地收拾行装,检查车马,俨然一副随时准备拔营启程的模样。这种一反常态的主动与决绝,让负责监视四夷馆的安国耳目们也有些措手不及,消息立刻被层层上报。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四夷馆外便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引进副使、鸿胪寺少卿韩东明,带着一队兵士,急匆匆地赶到了馆驿大门前,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圆滑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惊慌与凝重。
“殿下!礼王殿下!且慢,且慢啊!”韩东明几乎是踉跄着冲进馆驿院内,对着正在指挥众人收拾的杨盈连连拱手,语气焦急,“殿下何出此言?何至于要突然返程啊?这……这和谈大事,岂是儿戏?”
杨盈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她站的位置恰好背对着渐沉的暮色,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冰冷与威仪。
“韩大人,”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压抑着的怒火与极致的冷静,“孤为何要返程,韩大人当真不知吗?还是说,贵国上下,皆以为我梧国使团可欺,我杨盈年幼,便可随意戏弄?”
她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韩东明:“自孤踏入安国境内,贵国引进使便多番刁难试探。抵达安都,不入正殿,深夜于偏殿召见,言语轻慢,极尽折辱!这些,孤念在两国邦交,皆可忍了!”
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然,觐见之后,便将我使团晾在这四夷馆中,不闻不问,一日一夜,水米供给怠慢拖延,更无半句关于和谈议程之安排!这便是贵国所谓的和谈诚意?这便是安帝陛下对待他国亲王、对待两国和平之事的姿态吗?!”
韩东明被她一连串的质问逼得额头冒汗,他试图解释:“殿下息怒!陛下……陛下近日确实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绝非有意怠慢殿下!这和谈之事,千头万绪,总需时间筹备……”
“筹备?”杨盈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需要筹备一整日,连派个官员前来通传一声、商议初步议程的时间都没有吗?韩大人,这等敷衍之词,就不必再说来糊弄孤了!”
她猛地一挥手,袖袍带起一阵冷风,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孤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事不过三!孤与使团,已仁至义尽!”
她伸出三根手指,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顿地宣告:
“三日!孤只再等三日!”
“三日之内,若贵国不能就迎回我皇兄之事,给出一个明确、具体、且合乎礼法的章程与日期,拿出真正的诚意来!那么,休怪孤视贵国毫无和谈之心,即刻便会启程返回梧国!届时,一切后果,由贵国一力承担!”
这“三日之限”如同最后通牒,清晰地划下了底线。
韩东明脸色瞬间煞白,他深知若真让杨盈就这样走了,引发两国战端重启的罪责,他绝对担待不起!他急忙上前一步,语气近乎哀求:“殿下!万万不可啊!此事关乎两国和平,岂能如此仓促决定?还请殿下收回成命,再多宽限些时日,下官定当竭力催促……”
“韩大人!”杨盈再次厉声打断他,她的目光骤然变得极其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疯狂,她逼视着韩东明,压低了声音,但那话语中的寒意却让周围所有人都感到脊背发凉:
“你莫非以为,孤这返程之言,只是虚张声势?还是你以为,孤这使团上下,皆是贪生怕死、任人拿捏之辈?”
她微微前倾身体,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及附近几个核心成员能听清的音量,一字一句,如同从冰缝中挤出来一般:
“你尽可以试试,看看能否将孤强留在这安都!不妨告诉你,我梧国六道堂经营多年,在这安国国都之内,亦有不少忠勇无畏之死士!若孤与使团有任何不测,或者被强行扣押……”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玉石俱焚的狠厉:
“他们必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拼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定要在这安都城内,掀起滔天巨浪,让某些人……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届时,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就看贵国,是否承受得起这个后果!”
这番话,已不仅仅是威胁,更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宣告!她不仅表明了离去的决心,更亮出了隐藏在暗处的獠牙,表明使团并非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有能力在绝境中给予对方重创!
韩东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血腥气的威胁彻底震慑住了!他看着杨盈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毫不怀疑她话语的真实性。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安都街头巷尾突然爆发的刺杀与混乱,看到了那难以收拾的可怕局面……这绝非他一个鸿胪寺少卿所能承担的责任!
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原本想要强行阻拦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在那股强大的、混合着王者威严与亡命徒般狠绝的气势压迫下,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尽褪。
“殿……殿下……”他声音干涩,再也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
杨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对身后的使团众人沉声道:“我们走。”
这一次,再无人敢阻拦。韩东明和他带来的兵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盈带着梧国使团众人,神情肃穆地返回馆驿内部。那沉重的馆门虽然未曾关闭,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他们隔绝在外。
韩东明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直到夜风将他吹得一个激灵,才猛地回过神来。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再也不敢耽搁,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上马背,嘶哑着对随从喊道:“快!快进宫!禀报陛下!出大事了!”
他必须立刻将这位梧国礼王下达的“三日最后通牒”以及那“玉石俱焚”的可怕警告,一字不差地禀报给安帝!这场由安帝刻意主导的怠慢与试探,终于引来了对方最激烈、也最不容忽视的反击。安都的局势,因杨盈这破釜沉舟的一步,瞬间变得风起云涌,紧张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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