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余韵尚在宫墙间回荡,萧彻已回到了乾清宫御书房。他屏退了所有随侍的宫人,连高德胜也被吩咐在殿外候着,未经传唤不得入内。
厚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与窥探。偌大的御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被高德胜小心翼翼放在紫檀木御案最显眼位置的一摞弹劾奏折。
他并未立刻去翻看那些奏折,只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宫灯,将那精心雕琢的飞檐斗拱勾勒出朦胧的轮廓。秋夜的凉意透过窗棂缝隙渗入,却远不及他眸底冰封的寒意。
“高德胜。”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冷冽。
殿门无声开启一道缝隙,高德胜躬身而入:“老奴在。”
“去查。”萧彻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给朕彻查!这谣言起于何处,经何人之口,由何人之手推动,朝中又有哪些人……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朕要看到名字,看到证据,看到他们藏在冠冕堂皇奏折后面的……每一张脸。”
“是!老奴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高德胜心头一凛,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怒,要深挖根底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
殿门再次合拢。
萧彻缓缓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摞奏折上。他走到御案后坐下,玄色常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没有立刻批阅其他政务,而是伸出手,拿起了最上面那一本——正是御史周正那本措辞最为激烈的弹劾奏章。
他翻开,朱笔未动,只是用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引经据典、却又字字恶毒的攻讦之语。
“……妖邪附体,狐媚惑主……”
“……秽乱宫禁,动摇国本……”
“……吕武之祸,前车之鉴……”
“……恳请陛下割舍私情,以正朝纲……”
“私情?”
萧彻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他与沈清弦之间,何来私情?
最初,不过是一张酷似故人的皮囊,一个或许可以用来怀念的影子。后来,变成了一个行为诡异、需要警惕的“疯子”,一件偶尔能带来意外“乐趣”的玩具。再后来,经历巫蛊、批注奏折、秋狩遇刺……她似乎又变成了一把或许能为他清除障碍的“刀”。
他欣赏她的“不同”,利用她的“异常”,容忍她的“作死”,皆是因为她于他而言,有“价值”。
是的,价值。
这才是帝王应有的思维。权衡利弊,计算得失。一切人与事,皆可置于这架天平之上。
理性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响起,冰冷而客观:
顺势而为,平息众怒。 眼下朝堂舆论汹汹,背后显然有多股势力推波助澜。若强行保下沈清弦,不仅会坐实他“被妖妃蛊惑”的污名,更会激化与保守派、乃至太后一系的矛盾,可能影响到北疆战事背景下的朝局稳定,甚至给他正在暗中推行的某些新政带来阻力。一个妃嫔,哪怕是贵妃,与江山社稷相比,孰轻孰重?
将她交出去。 不必处死,只需寻个由头,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或送去寺庙“清修”。如此,既能满足那些言官的“清君侧”之请,暂时平息风波,又能向幕后之人示弱,引蛇出洞。这是最符合政治逻辑、代价最小的选择。
理智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每一个结论都指向那个最“正确”的答案。
然而……
情感的暗流,却如同顽固的藤蔓,不受控制地缠绕上他冰冷的心防,试图将那坚固的壁垒勒出裂痕。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画面——
秋狩林间,那淬毒的短刃破空而来,直刺后心。千钧一发之际,那道纤弱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扑来,眼中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决绝。利刃入肉的闷响,瞬间染红月白骑装的刺目鲜血,以及她软倒在他怀中时,那轻飘飘的重量和迅速流失的体温……
长春宫营帐内,她靠在软榻上,午后阳光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暖意,用平和恬淡的语气,讲述着幼年栽进荷花池的糗事,眼神清澈,带着真实的追忆……
御书房内,她跪坐在一旁,低眉顺目地研磨墨锭,偶尔走神时,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专注(或许是装的)的侧影……
还有那句,他离开她营帐时,几乎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的——“朕还需要你磨墨。”
“需要”……
这个词此刻回想起来,竟带着一丝滚烫的灼意。
他发现,当理性试图将“沈清弦”这三个字仅仅作为一个筹码、一个变量放入天平时,一种强烈的、陌生的情绪正在心底疯狂滋生、咆哮!
那是不情愿!
是愤怒!
并非源于帝王权威被挑战的愤怒,而是……一种更私人的、更尖锐的怒火!怒火于那些污言秽语竟敢如此玷污她(尽管她本身也并非纯白无瑕),怒火于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竟想将她从他身边夺走、肆意践踏!
他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那个会用稀奇古怪的“歪理”让他偶尔耳目一新的女人,变成奏折上冰冷抽象的“妖妃”二字!
无法接受那个在生死关头能爆发出那般决绝勇气的女人,被冠以“狐媚惑主”的污名,屈辱地消失在冷宫或古佛青灯之下!
更无法接受……从此以后,乾清宫内,再也看不到那个时而呆滞、时而狡黠、时而安静研磨墨锭的身影!
这种强烈到几乎冲破理智堤坝的“不情愿”与“守护欲”,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与……一丝恐慌。这不该是一个帝王应有的情感。这意味着软肋,意味着可能被拿捏的弱点。
他猛地闭上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狠狠按在御案光滑冰凉的表面上,试图用这刺痛来驱散脑海中那些纷乱的影像和汹涌的情绪。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挣扎不定的内心。
一边是江山社稷的稳定,是帝王应有的冷静与权衡。
一边是那个独一无二、让他心绪不宁却又无法舍弃的女人,以及那不受控制滋生的、危险的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是漫长的一夜。
萧彻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墨眸之中,所有挣扎、困惑、暴怒的波澜,都已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冰冷到极致的坚定。
如同万载玄冰,封冻了一切不应存在的软弱,只留下属于帝王的决断与锋芒。
他再次拿起那本弹劾奏折,目光扫过周正的名字,眼神没有任何温度。
然后,他提起朱笔,在那奏折的末尾,并非批阅,而是写下了一个字。
一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
“留。”
这不是妥协,不是拖延。
这是宣战。
对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对后宫深处那只隐藏的黑手,也是对那个试图用理性说服他放弃的……自己。
他,萧彻,大兴王朝的帝王,决定要保下沈清弦。
不计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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