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压低声音：
这次要是能缴门火炮，按老规矩......
话未说完，巡营的百夫长马鞭已抽在两人中间：
嚼什么舌根！赶紧喂饱肚子，明日过了嘉陵江，有你们抢的！
李栓子缩着脖子往后退，却撞上个温软身子。
转头看见炊事营的春妮正抿嘴笑，姑娘发间银梳在火光下晃得他心慌。
春妮把热腾腾的荞麦饼塞进他怀里：
饿鬼投胎似的，当心第一阵就......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眼圈突然红了。
寅时三刻，雨停了。
秦良玉登上点将台时，看见晨雾中林立的白色枪杆宛如竹林。
她解下猩红披风掷给亲兵，银甲在曦光中灿若星辰。
石柱的儿郎们！
苍老却浑厚的声音惊起林间宿鸟；
四十年前，你们父辈跟着我血战辽东；二十年前，你们兄长跟着我驰援京师；今日——
她突然拔剑指天，剑锋割破晨雾，我要带你们去取一场比萨尔浒更惨烈，比浑河更壮阔的胜利！
万胜！
三万白杆同时顿地，声浪震得李栓子耳膜生疼。
他握紧新发的白蜡杆，突然发现枪身上刻着细小的字——这是上月战死的马家老三的兵器。
陈士奇此刻正在成都北门送行。他看着川军稀稀拉拉的队列，忽然注意到有个小卒的绑腿松了，露出冻疮溃烂的脚踝。
布政使王元吉捧着饯行酒过来时，听见巡抚大人正喃喃自语：
当年诸葛武侯出祁山，好歹还有木牛流马......
督师，该祭旗了。
王元吉硬着头皮打断。
陈士奇机械地举起酒杯，忽然想起昨日接到密报：
马岳的先锋已拿下昭化，贼军正在广元城外试射新一代霹雳炮，说比打广元时候能射的更远，远胜佛朗机和红衣大炮。
他手一颤，酒液泼在绯袍前襟，慢慢浸透衣裳，却毫无所觉。
广元城外。
马岳正用马鞭敲打着新到的炮车。
铸铁炮身在晨光中泛着青黑，炮身上杨盛监造四个阳文还带着铸模的毛刺。
告诉周成，
他对传令兵咧嘴一笑。
把这些宝贝运到剑门关，我要让白杆兵尝尝铁雨浇头的滋味！
有了杨盛这个新来的大家伙的帮助。他对这次拿下四川更有信心了。
红衣大炮的有效射程最多不1500m的样子。
而这新一代研究出来的霹雳炮射程在特有炮弹的配合下，有效射程能达到3000米。
要是计划着最大射程，仰角发射能达到近8km。和明军红衣大炮比起来。优势，射程优势翻了近一倍。
更何况，杨盛可不止送来这一样东西。
马岳现在觉得召唤杨盛花的太值了，就是再多十倍，他也得召唤。
剑阁秋雨打在残破的城垛上，将青砖缝里的血痂泡成暗红色的溪流。
明军和大汉军转眼已经在剑门关争斗两个月了。
秦良玉扶着女墙往下望，只见关前缓坡上密密麻麻插满箭杆，像一片倒长的芦苇荡。
一个月前那场夜袭的惨状犹在眼前——五千白杆儿郎趁着雨夜摸出瓮城，却在二里外的鹰嘴岩遭了埋伏。
大汉军的火把突然从三面崖顶亮起时，她才惊觉大汉军竟然早有准备。
西南角又传来霹雳炮的闷响，秦良玉条件反射般缩颈。
这大汉军的霹雳炮是数日一响，两个月下来没停过。
炮弹擦着箭楼飞过，在后方粮仓炸起冲天火光。亲兵们慌忙举盾护住主帅，却见老将军银甲上已溅满火星。
第七座粮仓。
马祥麟的声音在铁盾后发颤。
这些天杀的贼寇，专挑存粮处轰击！
秦良玉推开铁盾，眯眼望着硝烟中若隐若现的青铜炮管。
那怪物架在三里外的无名坡上，炮身缠着浸水的麻绳防止过热——正是杨盛改良的新版霹雳炮。
两个月来，这种昼夜不停的骚扰战术，让守军连修补城墙的机会都没有。
昨日阵亡名录还攥在掌心，石柱马氏宗祠的八百子弟，如今名录上已勾去五百三十七人。
最刺眼的是马应雄这个名字，那是她看着长大的族侄，上月带两百死士出关焚毁炮阵，归来时只剩半截焦黑的臂膀还握着火折子。
报——！
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跌跪在石阶前。
东门土司兵哗变，抢了最后十车麸糠往梓潼方向逃了！
秦良玉握枪的手背暴起青筋，白蜡杆在地砖上戳出个深坑：
擂聚将鼓！本帅亲自......
阿妈不可！
马祥麟死死拽住母亲披风；
这半月您斩了七个参将、鞭了二十三个千总，各营怨气已如沸鼎。若再镇压，只怕......
老将军猛然转身，枪尖抵住儿子咽喉：
只怕什么？怕他们阵前倒戈？
她突然笑起来，笑声混着炮火声格外凄厉。
传令：东门守军后退半步者，后队立斩！粮官何在？
面黄肌瘦的粮官连滚带爬扑到阶下，怀里的账册散落如雪：
禀元帅，现存粟米仅八千石，箭矢......
够几日？
若……若按今日减半配给，尚可支撑二十日。
粮官突然重重叩首，但伤兵营每日要耗百石米熬粥，是否......
伤兵口粮再减三成。
秦良玉的声音像铁砧上淬火的刀。
从今日起，本帅与士卒同食——每日两碗麸皮粥。
她解下腰间玉佩扔给粮官。
拿去跟城中大户换粮，告诉他们，城破之时，马逆的霹雳炮可不认绫罗绸缎！
* 马祥麟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掀甲跪地：
儿请率三千精锐夜袭敌营！与其坐困愁城，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
秦良玉用枪杆挑起儿子下巴。
上月陈士奇派来的两万援军怎么死的？在七盘关遭十门霹雳炮交叉轰击，还没见到贼兵影子就溃了！
她突然掀开箭楼暗格，扯出幅血迹斑斑的羊皮地图。
你看这——马岳在嘉陵江两岸设了三十六处了望塔，配有西洋千里镜。莫说三千人，就是三百只山雀飞过关去，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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