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橱的竹影,在清冷的月光下,于白色的窗纸上轻轻摇曳。
廊下的寒风一吹,裹挟着竹叶的清气,将晚宴上那股子混杂着脂粉、菜肴与人情的暖香,吹得一干二净。
林黛玉回到自己屋里,那股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驱散了她心头最后一点烦闷。
她换下外出的衣裳,只着一身松软的素色中衣,斜斜地靠在床上,身下垫着两个绣着兰草的软枕。
一盏孤灯,光晕昏黄,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
她手里捧着的,正是那本从登仙阁借来的《道德经》。
紫鹃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姑娘,夜里凉,喝碗热的暖暖身子。”
林黛玉“嗯”了一声,接过那只白玉小碗,用银匙轻轻搅动着。
燕窝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紫鹃却没有立刻退下,只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几次看向林黛玉,又几次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
林黛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放下小碗。
“有什么话,就说吧。”
“憋在心里,仔细把自己憋出病来。”
得了这话,紫鹃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
“姑娘,老太太她……好像不怎么喜欢仙师。”
“你今日在饭桌上,提了登仙阁,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就淡了。”
紫鹃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她跟在林黛玉身边这么久,对这府里的人情冷暖,看得比谁都透彻。
林黛玉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重新拿起那本道经,随手翻了一页。
“老祖宗不喜欢陈大哥,是因为宝玉。”
“那日在登仙阁,宝玉自己发疯,被陈大哥训斥了几句,失了脸面。老祖宗心疼孙子,自然就迁怒了陈大哥。”
“这事,与我何干?”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事不关己。
紫鹃闻言,却是一噎。
她定定地看着自家姑娘那张平静无波的侧脸,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字。
姑娘,你当我傻呢?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林黛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烫。
她合上书,转过头来,那双水眸里带上了一丝羞恼,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好紫鹃,我的亲姐姐。”
“大晚上的,说这些做什么,平白扰了清净。”
她伸出手,想去拉紫鹃的袖子,企图蒙混过关。
紫鹃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再心软。
“姑娘,这可不是小事。”
紫鹃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咱们在这府里过日子,什么最要紧?就是老太太的态度。”
“老太太喜欢谁,谁的日子就好过。老太太若是不喜了,那便是针尖大的错处,也能被那些个捧高踩低的下人,说成是天大的不是。”
“您若是为了仙师,惹得老太太心里存了芥蒂,往后的日子,只怕……”
只怕会寸步难行。
这话,紫鹃没忍心说出口,可那意思,林黛玉又岂会不明白。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只剩下烛火燃烧时,那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林黛玉脸上的那点娇憨,渐渐散去。
她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到底是老祖宗的亲外孙女,她还能真的亏待我不成?”
这话听着有理,却透着一股无力的心虚。
亲外孙女。
可府里,还有迎春、探春两个亲孙女,还有惜春这个侄孙女。
老太太的疼爱,从来都不是一碗水端平的。
探春精明能干,最得老太太欢心。
迎春木讷老实,几乎像个透明人。
惜春性子孤僻冷清,老太太也只是面子上的情分。
她这个外孙女,从前因为体弱多病,又没了亲娘,确实得了老太太最多的怜惜。
可如今,她的病好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时时呵护,处处照拂的娇弱女孩儿了。
若是再失了老太太的偏爱……
紫鹃看着自家姑娘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里也跟着一酸。
她知道,姑娘看着柔弱,其实骨子里,比谁都主意正。
自从那位陈仙师出现,姑娘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不再像从前那般,眉尖眼底,总是锁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
可这贾府,却容不下这样的鲜活。
“罢了。”
紫鹃终是心软了,她上前一步,替林黛玉掖了掖被角。
“是我想得左了。”
“只要姑娘自己心里想得明白,便好。”
林黛玉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又重新亮起了光。
她举起手中的《道德经》,在紫鹃面前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调皮的笑意。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书上说了,顺其自然。”
紫鹃被她这副模样逗得一愣,随即也忍不住笑了。
是啊。
顺其自然。
屋子里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紫鹃许是今日跟着奔波,又操了半晚上的心,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眼皮越来越沉,头一点一点的,最后躺在床边,竟是睡着了。
林黛玉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没有叫醒她,只是拿起一旁的薄毯,轻轻地,盖在了紫鹃的身上。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竹影,依旧婆娑。
林黛玉却没有半分睡意。
她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那跳动的烛火。
脑子里,却反反复复地,回响着陈玄那清清淡淡的声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顺其自然,不强行干涉。”
她忽然觉得,紫鹃的那些担忧,老太太的那些心思,宝玉的那些痴缠,都变得有些遥远。
就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她能看见,能听见,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轻易地被那些情绪所裹挟,所刺痛。
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又好像,变得空阔无比,能装下整个天地。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或许,是从那日,他为父亲补上“窟窿”开始。
或许,在扬州街头巷尾,他带着她看尽人间烟火时。
又或许,更早,是第一次在登仙阁见到他,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淡漠又慈悲的眼睛。
林黛玉的嘴角,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弯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她将那本《道德经》,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枕边。
书页上,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登仙阁的清冷气息。
闻着那股味道,她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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