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亭中的石凳边，伸手拂去上面的积雪，然后从容坐下，将手中的兵刃放在石桌上。
他竟抱起双臂，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闭目养神。
妙玉的身影隐在一株枯死的古槐之后，静静地看着他。
她没有立刻现身。
猎人，需要足够的耐心。
尤其是面对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时。
时间在无声的落雪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凉亭里的黑影，如同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亭外的妙玉，也与这雪夜融为一体，气息全无。
看出来他暂时不会离开，妙玉却先行离开，她还有事要做。
不知过了多久。
那黑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没有望向四周，而是径直投向了妙玉藏身的方向。
“出来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很远。
而返回的妙玉，从一棵古槐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雪花落在她的黑色斗篷上，宛如墨色画卷上点缀的白梅。
她一步步走近，脚下的积雪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两人隔着十步的距离，在亭内亭外对峙。
风雪在他们之间盘旋。
那人看着她，兜帽下的双眼，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梅影？”
他试探着，叫出了一个早已被妙玉尘封的代号。
妙玉的眸子，没有半分波动。
那人见她不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嘴角竟扯出一丝苦笑。
“我早该想到的。”
“那声鸟鸣，调子是对的，但急促了半分，尾音也短了一分。”
“那是只有在遭遇围剿时，才会动用的的撤离信号。”
“可贾府内外，一片平静，哪来的大队人马。”
“我当时就在想，是谁在故弄玄虚。能模仿梧桐会的暗号，又知道我们今夜的行动……”
他顿了顿，目光牢牢锁住妙玉。
“除了你这个叛出组织的‘梅影’，还能有谁？”
“我在这里等你，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妙玉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冰，不带一丝情感。
“你拖得再久，他们也不会来了。”
那领头的杀手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妙玉抬起右手。
一枚小巧的，用黄杨木雕刻的蝉形哨子，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哨子的尾部，还沾着一抹尚未凝固的，刺眼的血色。
这是西边屋顶上那个弩手的联络用的哨子。
“你……”
领头杀手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份故作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
他从石凳上猛地弹起，抄起桌上的短刀，身体因为震惊与愤怒而微微颤抖。
原以为是引蛇出洞，没想到是自投罗网。
“看来，今天无法善了了。”
他声音嘶哑，眼中杀机毕露。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积雪猛然炸开。
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之箭，手中的短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取妙玉的咽喉。
快！准！狠！
是梧桐会最纯粹的杀人刀法。
妙玉却不闪不避。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她肌肤的刹那。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
一抹清亮如秋水的剑光，自她的袖中绽放，仿佛一朵破水而出的白莲。
剑尖轻抬，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对方的刀脊之上。
领头杀手只觉得一股阴柔却凝而不散的劲力，顺着刀身传来，手臂一阵酸麻，攻势不由得一滞。
他心中大骇，不及细想，手腕一转，刀锋贴着剑身，便要削向妙玉的手腕。
然而，妙玉的剑势更快。
剑身回旋，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圆转自如。
“当！”
两柄兵刃再次交击。
对方那刚猛刁钻的刀招，竟被这圆转的剑势轻易化解，消弭于无形。
领头杀手被震得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雪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他握刀的虎口，已经裂开，鲜血汩汩流出，瞬间被风雪冻结。
他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就是“梅影”？
“你到底想怎样？”
他嘶声喝问。
回应他的，是更加凌厉的剑光。
妙玉的身影动了。
步法轻灵，如踏水无痕。
每一步踏出，都伴随着一抹飘忽的剑光。
领头杀手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剑影，虚实难辨，将他所有的退路都一一封死。
他彻底乱了方寸，只能凭借本能，疯狂挥舞着短刀，格挡着从各个角度袭来的攻击。
“叮叮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在雪夜中响起。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噗！”
一抹寒光，终于突破了他的防御。
薄如蝉翼的剑锋，从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入了他的右肩。
剑气入体，摧筋断脉。
“啊！”
他惨叫一声，右臂一软，短刀“哐当”一声掉落在雪地里。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
妙玉的身影已经欺近身前，白皙修长的手指，闪电般在他的胸前几处大穴连点。
领头杀手浑身一僵，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瞬间抽空，软软地瘫倒在地，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鲜血，从他的肩头涌出，将身下的白雪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妙玉收剑而立，剑身上，纤尘不染。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滩烂泥，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怜悯，也没有一丝得色。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风雪依旧。
她缓缓蹲下身，看着那双因痛苦而扭曲的眼睛。
“现在，轮到我问了。”
“梧桐会在京城，到底有多少据点？”
“‘鸟巢’，又在哪里？”
雪，下得更大了。
风卷着雪沫，打在亭子的立柱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领头杀手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与身下白雪一般的苍白。
他喉结滚动，嘶哑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牵动了肩上的伤口，让他面容扭曲。
“鸟巢？”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梅影，你在梧桐会待过，你觉得我会知道那种地方？”
“一个虚无缥缈的代号，一个让所有底层杀手都心生敬畏的图腾。”
“传说那里是梧桐生长的根，是所有命令的发源地，可谁又真的见过？”
他看着妙玉，眼神里带着一丝病态的嘲弄。
“或许只有那些代号为‘枭’的顶层人物，才有资格一窥究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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