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总院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处宋城方向的火光将天际染成暗红,隐约的厮杀声随风飘来,如同这片土地持久的哀鸣。林煜躺在客舍简陋的床榻上,却无法入眠。体内属于孙武的【风林火山】之力静静流淌,那份源自兵家极致的洞察力,让他对墨家此刻展现的“守”之艺术,有了更深刻的,也更不安的理解。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片来自孙武、写着“仁”字的竹简碎片,忽然散发出微弱的温热。同时,他视野右上角的UI轻轻波动,碑使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提示音般响起:
【历史碎片检索:关键节点‘止楚攻宋’已触发。守火人权限开放,可进行沉浸式回溯观测。】
林煜心中一动,没有犹豫,集中精神触碰了那提示。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抽离,如同穿越一条由光影构成的隧道,周遭墨家总院的景象飞速褪色、扭曲,最终稳定下来时,他已身处另一片时空。
不再是战火纷飞的宋国边境,而是一条尘土飞扬、仿佛没有尽头的官道。烈日灼烤着大地,空气因高温而扭曲。他的意识如同附身于一个无形的幽灵,漂浮在半空,俯瞰着下方。
官道上,一个穿着破烂草鞋、衣衫被汗水与尘土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身影,正以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速度,踉跄着向前狂奔。
是墨子!比他在总院见到的更加年轻些,但那份坚毅却如出一辙。他的嘴唇干裂出血,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穿,露出血肉模糊的脚底,每一步都在干燥的黄土上留下一个淡淡的血印。他的眼神如同两簇燃烧的火焰,里面没有疲惫,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和不容动摇的决心。
十日十夜!
林煜的意识能感知到时间的流逝。他看着墨子昼夜兼程,渴了掬一捧溪水,饿了啃一口冷硬的干粮,困极了便靠着树干打一个盹,随即又立刻惊醒,继续赶路。风吹日晒,雨淋霜打,都无法阻止他前进的步伐。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楚国郢都。
这股强大的意志力,让身为旁观者的林煜都感到震撼。这不是简单的体力考验,更是信念的极致体现。为了阻止一场不义之战,为了践行“非攻”的理念,他竟能爆发出如此骇人的力量。
场景切换。
巍峨的楚国王宫,与墨子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林煜的意识跟随墨子步入大殿。楚惠王高踞王座,锦衣华服,神色倨傲。能工巧匠公输般立于一旁,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墨子虽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但站在大殿之上,身姿却挺拔如松,眼神清澈而坚定,毫无怯懦。
“先生远来,有何见教?”楚王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慵懒。
墨子直言不讳:“北方有侮臣者,愿借子杀之。”他以重金请公输般杀人作比,引得楚王不悦道:“吾义固不杀人!”
墨子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起身,再拜,慷慨陈词:
“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敝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宋所为无雉兔鲋鱼者也,此犹梁肉之与糠糟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臣以王吏之攻宋也,为与此同类。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
他逻辑清晰,层层递进,将楚国攻宋比喻为舍弃华车美服佳肴,去偷窃邻人的破车粗布糟糠,直指其行为不义且愚蠢。楚王一时语塞,只得将目光投向公输般。
公输般站了出来,自信满满:“吾有云梯,可破宋城。”
真正的交锋开始。墨子解下腰带,圈地以为城,以木片为守城之械。公输般则九设攻城之机变。
林煜作为旁观者,清晰地看到了这场模拟攻防的每一个细节。公输般的攻城器械确实精妙,攻势凌厉,如同九条毒蛇,噬向象征宋城的腰带圈。
然而,墨子见招拆招,从容不迫。他的守城之法并非简单的防御,而是蕴含了力学、几何、工程学乃至心理学的精妙运用。每一次应对都精准、高效,将公输般的攻势一一瓦解。他的动作沉稳,眼神锐利,仿佛不是在模拟,而是在进行一场真正的、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战争。
“公输子之攻城尽,子之守圉有余。”墨子平静地陈述结果。
公输般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最终使出了杀手锏,阴冷道:“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
墨子淡然一笑,洞若观火:“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亦不言。”
楚王好奇追问。墨子坦然道:“公输子之意,不过欲杀臣。杀臣,宋莫能守,乃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
这番话,如同最终的重锤,敲碎了楚王最后的幻想。他见识了墨子个人的智慧与勇气,更忌惮于其身后那个组织严密、信念坚定的墨家团体。最终,楚王不得不放弃攻宋的计划。
“善哉!吾请无攻宋矣。”
尘埃落定。墨子成功阻止了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
场景定格在墨子走出楚王宫的那一刻。夕阳的金辉洒在他疲惫却挺拔的背影上,为他镀上了一层理想主义者的光辉。他做到了。以一人之力,凭借智慧与勇气,践行了“非攻”的誓言,挽救了宋国无数生灵。
这无疑是墨子理想光辉的巅峰时刻,是墨家学说最辉煌的实践。
然而,漂浮在空中的林煜,作为知晓未来的守火人,心情却无比复杂。他看到了这辉煌背后的阴影。
他看到了墨子那十日十夜不休不眠的偏执,那是一种对“阻止战争”近乎本能的、压倒一切的渴望。
他看到了墨子在模拟攻防中,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将一切攻击都“计算”并“否决”的绝对姿态。
他看到了当楚王最终放弃时,墨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对“秩序”得以维持、“不义”得以纠正的满足。
这种满足,建立在“非攻”理念不容置疑的正确性之上,建立在以绝对技术优势“迫使”对方放弃的逻辑之上。
“止楚攻宋”的传奇,展现了墨子的大智大勇,也埋下了“劫火”的种子——那便是对“绝对和平”的执念,以及对一切可能破坏这和平的“不义”因素,进行彻底“否决”的潜在倾向。
当这种执念与倾向,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某种刺激(比如弟子被害,理念受挫)而失控,并与高维的“劫火”力量结合时,会发生什么?
林煜几乎可以预见。
“非攻”将不再是一种主张,而会成为一种强加于现实的、不容反抗的绝对法则。
“兼爱”将不再是一种理想,而会演变为抹杀一切差异与矛盾的、冰冷的同一性。
那用以“守护”的机关术,将化为禁锢万物、否定变化的【非攻巨像】。
眼前的辉煌,与未来那苍白的、静止的悲剧,在这一刻形成了令人心颤的对照。
光芒越盛,投射的阴影便越深。
墨子的背影消失在郢都的暮色中,而林煜的意识也被拉回了现实,依旧躺在墨家总院的客舍里。
远处的厮杀声依旧,宋城还在坚守。
但林煜知道,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城外楚国的军队,更是眼前这位于理想巅峰、其信念本身却已潜藏毁灭之种的——墨家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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