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袁谭接到了诏书,天子同意了他入朝的请求,命他立刻起程。
兵权暂时移交给前将军张合。
张合从合肥赶来,与袁谭交接了印绶、虎符,然后又回合肥去了,甚至没在大营住一晚。
他也清楚,就算有虎符在手,他也指挥不动袁谭的部下。这些人不是曹操的旧部,与他有仇,就是眼高于顶的大族,别说他张合,就算袁绍亲自来,也未必有用。
他只是临时替代一下而已。
荀谌随行,荀攸前去送行。临别之前,荀谌特地和荀攸单独聊了几句。
他问了荀攸一个问题。“仅凭一路,能否攻克濡须城?”
荀攸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荀谌的问题,却反过来问了一句。“如果在豫州大族和荀氏之间只能选一个,你怎么选?”
荀谌眉头微皱。“同道为朋,同志为党。党人以义立身,同生死,共富贵。如果为了一己私利,舍弃党人的利益,百年之后,我如何面对党人先贤,如何面对先父?”
荀攸一声叹息,拱手而退。
看着荀攸的背影,荀谌无奈地摇了摇头。“唯利是图,安能长久,是人有小智而无大义,终究逊文若一筹,不足以任大事。”
袁谭远远地看着荀谌、荀攸,见他们只聊了几句就分开了,荀谌又是一副摇头叹息的样子,知道他们话不投机,也不禁犯愁。
这次去鄄城,他最想带的其实是荀攸,但于情于理,荀谌都必须跟着他去,再带上荀攸,两人难免发生冲突。外人面前,荀谌或许还能留些体面,至少给荀攸一个发言的机会。独处时,荀谌根本不会听荀攸的意见,说不定会恶语相向,反倒让他为难。
等荀谌跟上来,袁谭看了一下荀谌的脸色,最终还是将询问的话咽了回去,等荀谌气消了再说。
——
过了淮水,进入沛国境内。
经过相县时,荀谌改变了行程,带着袁谭离开了官道,来到离县城十余里的荒野中,走进一个偏僻的小院。小院已经荒芜,野草丛生,大门也只剩下了半扇。荀谌刚想进门,一只狐狸从里面窜了出来,险些撞在荀谌的腿上。荀谌大怒,拔剑乱砍。狐狸早就跑得没影了,他只砍倒了几根杂草。
荀谌脸色铁青,收起剑,推开门,转身示意袁谭进去。
袁谭莫名其妙,却还是走了进门。一进门,他就吓了一跳。院子正中央是一座坟,坟上长满了野草,野草中隐约可见一块木牌立在坟前,上面写着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
袁谭不安的问道:“这是……”
荀谌也不说话,上前拔草,一下又一下,拔得咬牙切齿,青筋暴露,却没拔出几根。袁谭见状,只好卷起袖子,跟着荀谌一起拔。将坟周围的野草拔去,露出坟前的木牌,袁谭才看清了木牌上的字。
党人王芬之墓。
袁谭心头微凛,想起一件往事。“这是……故冀州刺史王芬的埋骨之处?”
荀谌也不说话,回到外面,从车上取下酒和供品,在坟前摆上,设祭。忙完这一切,他才轻声说道:“显思,这里是周旌故宅。冀州之事不成,王芬自杀,家属不敢收葬,周旌就带着他的遗体回到老家,将王芬葬在了自己的故宅里。一晃,十五年了。”
“周旌呢?”
“他继续为党人奔走,下落不明。天下乱成这样,应该是死在哪条沟壑里了。党禁近四十年,豫州有多少这样为大道奋不顾身的仁人志士,恐怕没人记得清。原本以为大陈兴,他们可以含笑九泉……”
荀谌咬了咬牙,一声叹息,泪水涌出。
袁谭屏住了呼吸,面色煞白,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荀谌有着明显的党人习气,性格执拗,宁为玉碎,不肯瓦全。他今天带自己来周旌故宅看王芬之墓,想必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要继王芬、周旌后尘。
当初韩馥自杀的时候,荀谌就和袁绍发生了争执,好几年没有说一句话。
“友若,大陈初兴,天下未定,有些事……”
荀谌猛然回头,一双泪目盯着袁谭。“豫州大族前仆后继,不惜毁家相助,为的是什么?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人的天下。若非党人相助,令尊不过就是袁氏一庶子,安有今日?诗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他就是这么报答党人的?”
袁谭吓得面无人色,连忙拱手央求。“友若,收声,收声。妄议君父,若被人听见,你我皆不得善了。”
“不得善了又能如何?桓灵之际,死于非命的党人成百上千,先父便是其中之一。若因为党人鸣不平而身首异处,得以追随先贤,吾所愿也。”
袁谭更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荀谌今天是疯了,竟然要将天子与桓灵并列,这可是大不敬。他们都清楚,袁绍为人好名,容不得人诋毁,更别说是这种近乎谩骂的指责。
情急之下,袁谭扑通一声跪在荀谌面前。“请荀公暂歇雷霆之怒。”
荀谌盯着袁谭,缓缓吐出一口气,狰狞的神情慢慢恢复了平静。他俯身将袁谭扶起。
“显思,不是我想为难你,而是党人为了今日付出太多,于情于理,朝廷都不应该这么对待他们。天命在袁不假,可若是天子忘记了初心,主动背离了天命,焉知天命不会转移?当初暴秦无道,陈涉、吴广揭竿而起,项氏叔侄拥立楚怀王,顺应天命,数年而灭秦,项羽称霸王,何等威风?可是一旦他违背了天命,不数年便自刎于乌江。你难道希望袁氏也如此吗?”
“请荀公教我。”
荀谌在王芬墓前席地而坐。“这次去鄄城,令尊肯定会责你以作战不力,纵容豫州大族之罪。若不加辩驳,不仅太子之位与你无缘,吴王的爵位恐怕也保不住,豫州大族也会蒙受不白之冤。他们出钱出粮,甘冒酷暑,甲胄生虮,绝不是为了这个结果。诏书一下,豫州必叛。”
袁谭倒吸一口凉气,头发根根竖起。豫州如果乱了,大陈就完了。
“荀公,为之奈何?”
荀谌转头看了一眼袁谭,嘴角露出一丝狠厉的笑意。“你听我的,自然能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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