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仍贴着琴匣边缘，铜牌与那片蓝光梧桐叶的共振尚未散尽。她站在朱雀桥头，风掠过耳坠，银铃未响，却在心音深处激起一道微颤。青霜欲言，被她轻轻抬手止住。
“回府。”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走地道。”
两人转入暗巷，石板下机关无声开启，地砖滑开一隙，露出向下的阶梯。青霜提灯在前，谢昭宁紧随其后，袖中铜牌始终未离琴匣。地道幽深，壁上火把逐一自燃，映出熟悉的路线——这是萧景珩早年设下的归府密道，唯有携特定信物者方可通行。
密室门开时，萧景珩已立于案前。玄色锦袍未换，腰封上的蛟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未问来路，只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铜牌与梧桐叶上，低声道：“他们留标记，是想引你入局。”
“不。”谢昭宁将两物并置于石桌，“是逼我现身。但他们忘了，声音有形，谎言有律。”她指尖轻触琴匣，半声清鸣逸出，与铜牌共鸣震颤，“这频率，是你布下的‘回音锁’。只有真正握有线索的人，才能触发琴弦回应。”
萧景珩眸色微动。他走近一步，伸手抚过梧桐叶背的蓝光，指腹沾上些许碎屑。“香灰掺了夜磷砂，点燃时能留下波频印记。”他抬眼，“他们知道你在追，所以故意留下痕迹，试探你的反应速度。”
话音未落，墙角阴影中走出一人。玄影单膝落地，掌心托着半截燃尽的香枝，灰烬中嵌着的蓝色碎石与叶背残留物一致。他抬起右手，在空中划出三道短促手势——敌踪已现，七处联络点同时激活，皆指向宫城西侧偏殿。
谢昭宁闭目，默引《心音谱·识谎篇》。市集中老妇收钱时的心跳、摊主撒谎前的呼吸停顿、人群被煽动时的情绪起伏……一段段音律在脑海中重演。她忽然睁眼：“这不是单纯的谣言散布。他们在测试某种共鸣机制——用金钱与恐惧作为音符，观察群体情绪如何被统一牵引。”
萧景珩缓缓展开一幅绢帛，其上罗列户、吏、兵三部七名官员姓名，笔迹刚劲。“这七人近月频繁调阅军粮账册与边关驿报，其中三人曾出入皇后寝宫逾十次。”他指尖点向中间一名，“礼部侍郎周崇文，昨日递折请立四皇子为储，措辞激烈，称‘国赖正统，不容妖女惑君心’。”
谢昭宁凝神片刻，忽而轻拨袖中微型琴弦。音波无形扩散，她在记忆中检索此人过往朝会发言的情绪波动。一次、两次……终于捕捉到异样——每当皇后发难之际，周崇文必以“忠谏”之名附议，而其心跳节奏，竟与今日市集中的谣言散布者完全吻合。
“他是内音。”她开口，语气笃定，“不是被动传递消息，而是主动释放情绪信号。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为激发外界对我的敌意而设计的音节。”
萧景珩眉峰一压：“你想让他当众崩裂？”
“人心如弦，绷得越紧，断得越快。”她摇头，“我不需逼他，只需助他得意。明日朝会，他主持科举初审，正是权势攀顶之时。那时，我弹《碎玉吟》，激其骄意；再转《寒江怨》，扰其神志。两曲交错，他藏于心底的伪善自会溃散。”
烛火微微一晃。玄影忽然抬手，在墙上轻敲三下。密室角落暗门滑开，两名黑衣暗卫无声而入，递上三件物事：一封伪造的“周侍郎私通藩王”密信副本、一份即将呈递的科举名录、以及一把可藏于袖中的银针琴拨。
萧景珩接过密信，扫了一眼便搁下。“外围已布网？”他看向玄影。
玄影点头，取出一支竹笛，吹出一段极低频的震动音。萧景珩闭目聆听片刻，睁开时眸光已沉：“三更天前，西巷茶棚、南市布行、北街书肆，所有谣言源头都将收到同一份‘加赏令’，诱使他们再次发声。一旦他们响应，便是铁证。”
谢昭宁拿起银针琴拨，轻轻一拨琴弦。清音如冰裂，直透人心。
“那就让这一曲，成为压垮骆驼的第一根音律。”她低语。
萧景珩走到墙前，手指按在京城舆图之上。皇城中枢被烛影笼罩，六部衙门如星罗棋布。“周崇文只是表层。若我们能借他之口，牵出户部尚书李元衡，再顺藤摸瓜至吏部右丞张维安……皇后在朝中的根基，便不再是铁板一块。”
谢昭宁缓步上前，指尖沿着舆图上几条红线移动。“她的势力之所以稳固，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在维护皇权。可若有一天，这些依附她的人发现，自己不过是她手中的一枚音符，随时可被替换、牺牲……”
“他们会怕。”萧景珩接道。
“怕就会乱。”她轻声说，“乱则生隙。而缝隙之中，自有琴音渗入。”
玄影忽然转身，从暗格取出一方青铜小镜，镜面刻有细密纹路。他将其置于石桌中央，轻轻一推，镜面折射出墙上舆图的倒影，恰好覆盖皇城大殿位置。随后，他在镜框边缘敲击四下，节奏短促而规律——这是暗卫网络启动的最终确认信号。
谢昭宁望着那倒影中的宫殿轮廓，闭目凝神。她开始默奏《心音谱》中一段从未示人的旋律——《破茧调》。此曲非为安抚，亦非探测，而是专为“唤醒沉睡的良知”所创。每一个音符都如细针，刺入听者最不愿面对的记忆深处。
“明日朝会，我会以‘助兴’之名奏琴。”她睁眼，“但真正的听众，不是皇帝，也不是百官。是那些还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追随皇后的人。”
萧景珩看着她，许久未语。终于，他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温热，带着久经沙场的粗糙茧痕。“你不必独自承担。”
她反手握住他，十指相扣。“我不是独自。”
烛火摇曳，三人围立于密室中央。墙上舆图映着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仿佛一张正在织就的网。玄影退回阴影，双刀横膝，目光如炬。萧景珩依旧按剑而立，视线锁定宫城方向。谢昭宁坐于东侧案前，手抚琴匣，指尖轻搭银针琴拨，静候子时指令。
无人起身，无人言散。
远处更鼓传来两声，尚余一个时辰。
谢昭宁缓缓闭眼，唇间吐出第一句琴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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