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十日,风浪颠簸远不及诸葛瑾内心的惊涛骇浪。
孙绍那句“让他把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挪挪,让我坐上去试试暖不暖”,如同魔音贯耳,日夜在他脑中回响。
这已经不是暗示,这是明晃晃的宣战。
他怀揣着这颗足以引爆整个江东的霹雳,只觉得衣衫下的皮肤时刻被冷汗浸透。
船刚靠岸,吴王府的侍卫便已等候在侧,神情肃穆。
“诸葛大人,吴王召见。”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冰冷的指令。
诸葛瑾踉跄下船,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侍卫半架着塞进了马车。
诸葛瑾到了吴王宫,吴王孙权的“正堂”,与孙绍那“丐帮分舵”般的茅草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孙权端坐于上首,一身深色锦袍,面容沉静,不怒自威。
堂下两侧,文臣武将分列,诸葛瑾甫一踏入,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罩下,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下官诸葛瑾,叩见吴王。”他伏在冰凉的地板上,连头都不敢抬。
孙权并未立刻让他起身,也未开口。
诸葛瑾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背脊,他能感觉到孙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审视,掂量。
“子瑜,起来说话。一路辛苦了。”
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诸葛瑾心头一颤。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躬着腰,始终不敢直视孙权。
“谢吴王。”
孙权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朱崖一行,可还顺利?孙绍…他还好吗?”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诸葛瑾心上。
诸葛瑾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回吴王…孙绍公子他…他一切安好,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却说不出下文。
孙权放下茶盏,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孤恕你无罪。”
诸葛瑾心一横,知道今日之事躲不过去,索性将孙绍那破落的“孙府”、歪扭的牌匾、龇牙咧嘴的q版小老虎,以及那幅“新手村”地图,一五一十地细细描述了一遍。
他刻意渲染了孙绍环境的“凄苦”,试图为接下来的重磅炸弹做些铺垫。
堂下众臣听闻,已有人面露不屑,有人暗自摇头。
孙权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还说了什么?”孙权追问,语气依旧平静。
诸葛瑾闭了闭眼,将孙绍那番“金丝雀”的言论,以及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让他把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挪挪”,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割得他自己生疼。
话音落下,整个正堂刹那间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了。
诸葛瑾说完,便再次拜伏于地,身体抖如筛糠:“下官转述公子之言,绝无半句虚假!公子狂悖,下官有劝,但他不听…吴王恕罪!吴王恕罪!”
他已经做好了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
孙权没有立刻发作。
他只是停止了敲击手指的动作,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过了良久,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又仿佛冷笑的声音,从他喉间逸出。
“呵呵…椅子…他的椅子…”
这声音不高,却让堂上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竖子狂妄!”一声怒喝打破了沉寂。
老臣张昭排众而出,须发戟张,满面通红:“吴王!此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父伯符将军英雄一世,怎会生出如此不肖之子!
竟敢觊觎大位,口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此风断不可长!臣恳请吴王,即刻发兵朱崖,将此獠擒回建业,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否则,国法何在?人心何安!”
张昭一番话说得是义愤填膺,掷地有声。
“臣附议!张大人所言极是!此等叛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立刻有数名武将出列,声若洪钟。
“请吴王下令!”
一时间,群情激愤,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诸葛瑾伏在地上,更是大气不敢出,只觉项上人头摇摇欲坠。
孙权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掀翻江东的言论,不过是顽童的一句戏言。
“子布先生,诸位将军,稍安勿躁。”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依旧伏地的诸葛瑾身上。
“子瑜,你且说说,那孙绍,除了这些狂言,可还有其他举动?他身边都有何人?有多少兵马?”
诸葛瑾不敢怠慢,连忙将孙绍身边有太史慈、凌统、林东、林浩等人的情况,以及他们平日里不过打猎取乐,并无招兵买马迹象等细节,一并禀报。
“太史慈…凌统…”孙权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这两个人,都是江东宿将,尤其是太史慈,当年也算是与他父兄并肩作战的人物。
“吴王,太史慈、凌统二人,虽有些旧功,但如今助纣为虐,与叛贼为伍,亦不可姑息!”张昭再次进言,语气坚决。
孙权不置可否,转向诸葛瑾:“那孙绍,除了言语轻狂,平日里,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诸葛瑾想了想:“回吴王,公子他…他似乎对经营朱崖颇有兴趣,命人开垦荒地,还…还在尝试煮海晒盐,说是要改善民生。”
“哦?煮海晒盐?改善民生?”孙权挑了挑眉,嘴角似乎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倒有几分他父亲当年的影子,可惜,用错了地方,也用错了心思。”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扫视着堂下众人。
“诸位,孤知道你们忧心江东基业,愤慨那竖子狂言。但,为区区一个流落偏远海岛的黄口小儿,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醉话,便要大动干戈,发兵征讨,你们不觉得,小题大做了吗?”
张昭急道:“吴王!此非小题大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日他敢口出狂言,明日便可能纠集亡命之徒,兴风作浪!朱崖虽远,但若任其坐大,终成心腹之患啊!”
“心腹之患?”孙权轻轻一笑,“子布先生,你觉得,就凭他那几个人,那破落院子,那所谓的‘新手村’,能掀起什么风浪?孤若真要碾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也费不了多少事。”
他站起身,缓缓踱了几步。
“但他毕竟是大哥的血脉。孤当年继位仓促,未能妥善照拂,致使其流落民间,受了些苦楚,心生怨怼,说几句气话,倒也…情有可原。”
此言一出,张昭等人皆是一愣。
情有可原?这说的是人话吗?那可是要抢你的位子啊!
诸葛瑾更是将头埋得更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吴王这是…要轻轻放过?
孙权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惊愕,继续慢条斯理地开口:
“孤派子瑜前去,本意是接他回建业,认祖归宗,给他荣华富贵,弥补当年的亏欠。谁知他不但不领情,反而口出恶言,实在是…令人失望。”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惋惜。
“不过,年轻人嘛,气盛一些,可以理解。在外面野惯了,骤然要他回来受拘束,怕是也不适应。”
孙权踱回御座,重新坐下,手指又开始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
“朱崖那个地方,贫瘠偏远,瘴气遍地。他想在那里折腾,便由他折腾去吧。”
“他不是想当山大王吗?孤就看看,他能在那‘新手村’里,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吴王!”张昭还想再劝。
孙权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
“子布先生,孤意已决。”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传孤的命令,对朱崖孙绍,暂时…按兵不动。”
“任何人不得擅自前往朱崖,也不得与其私下交通。违令者,严惩不贷。”
“至于建业城内,关于孙绍的种种,也莫要再议论了。孤不想因此扰乱人心。”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心中各有想法,但见孙权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多言。
“吴王英明!”众人只得躬身领命。
孙权微微颔首:“好了,此事暂且议到这里。子瑜,你一路劳顿,先下去歇息吧。”
“谢吴王。”诸葛瑾如蒙大赦,叩首之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正堂,被午后的阳光一照,他才发觉自己浑身冰凉,几乎虚脱。
吴王这番处置,看似宽宏,实则……高深莫测。
是真不在意,还是另有图谋?
他不敢深想。
众人散去后,空旷的正堂内只剩下孙权一人。
他脸上的平静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冽。
“新手村…金丝雀…挪挪椅子…”
他低声重复着孙绍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突然,他猛地一挥手,案几上的茶盏被扫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竖子!黄口小儿!不知死活!”
他低声咒骂着,胸膛剧烈起伏。
江东是他的,是他孙仲谋辛辛苦苦,殚精竭虑才稳固下来的基业!
岂容一个毛头小子觊觎!
但,怒火之后,是更深的算计。
现在动他?的确,易如反掌。
可然后呢?落一个残害侄儿,不容骨肉的骂名?
那小子在朱崖,鞭长莫及,也翻不起大浪。
倒不如…让他再蹦跶蹦跶。
一只养在远方,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松懈的疯狗,或许比一只关在笼中断了食的死鸟,更有用处。
孙权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眼中却没有丝毫暖意。
“孙绍…孤倒要看看,你能给孤带来什么‘惊喜’。”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阵微风吹过,案几上那张描绘江东地理的舆图被吹得微微卷起一角,露出了朱崖郡那小小的标记。
孙权目光落在那里,久久未动。
片刻后,他扬声。
“来人。”
一名亲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传令给吕岱,让他多派些‘渔船’,去朱崖附近‘捕鱼’。孤想知道,那里的‘鱼获’,最近怎么样。”
亲卫低头领命:“遵命。”
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孙权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他只是觉得,这盘棋,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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